賀予租的賓館其實是一套民宿。
他倒是不差錢,隻是這裡離謝清呈住的醫院最近。
“哥,你先等一下,先彆進來。”
賀予拿鑰匙開了門,卻忽然想到了什麼,自己先衝去了客廳餐桌前,把筆記本電腦和桌上亂七八糟的一堆稿紙都收了起來。
收完這些東西之後,他又開始理桌子,把沙發上丟著的幾件外套匆匆忙忙掛好,然後才又衝到門口給謝清呈拿居家鞋。
客廳敞亮,賀予的舉動被謝清呈儘數收入眼中,謝清呈覺得賀予似乎很不想讓他看到電腦裡的內容。
“屋子裡有些亂……我沒時間整理,又不讓保潔阿姨進來……”
“沒事。”謝清呈掃了一眼室內。
其實賀予的生活習慣還算可以,比謝雪好了很多倍,也比現代社會的許多男大學生都愛乾淨多了。
但以謝清呈的要求來看,是挺亂的。
行李箱就攤地上,有幾個喝完咖啡的杯子還沒洗,堆積的衣服也挺多了,電腦旁還有幾團紙巾……
紙巾!!
賀予衝過去手忙腳亂地把那幾團漏網之魚掃掉,火速扔垃圾桶裡。
謝清呈:“怎麼用了這麼多紙,你感冒了?”
賀予:“看、看電影看的。”
謝清呈:“什麼電影?”
“那個……是文藝片,很感人,所以哭了。”小年輕開始急著岔話題,“哥,要喝什麼?牛奶?茶?還是……”
“茶。”
賀予就立刻去廚房準備了。
他泡茶的時候,謝清呈就在這間現代簡約風的屋子裡走了一圈,儘管賀予住的時間不長,但這裡已經有了很明顯的屬於他的痕跡。
桌上有電影製作相關的原文書刊,行李箱附近摞著幾雙新買的球鞋,敞開式衣櫃裡還有一些未拆封的運動腕帶,運動帽,都是國內很難淘到的款式。
但最明顯的是……
謝清呈來到房間的彈簧軟床旁,在床頭櫃上看到了一張自己的照片。
那張照片應該是之前網上流傳的彆人的街拍,連他自己都沒有見過。照片上他穿著黑色毛呢冬衣,點一支煙,正站在醫科大的操場上,靠著扶欄,伸長了腿休息。
照片被裝在一個嶄新的原木相框內,但隔著相框可以看到它的邊沿已微微泛黃,顯然賀予曾摩挲著它,在過去兩年的六百多個長夜裡看過無數遍。
謝清呈正出神,忽然客廳的手機鈴響了,是賀予的手機。
賀予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謝哥,你幫我看一下是誰,我抽不出手來。”
謝清呈就去看了。
“謝雪。”
“哦,那你幫我接一下吧。”
謝清呈療養期間,手機時常離線,謝雪這幾天有什麼事都是找賀予的,正好也不用打擾她哥。
但謝雪對賀予這個“大嫂”的感情非常微妙,如果可以選擇,她是萬萬不想要自己童年的玩伴,而且還是自己的學生和自己大哥終成眷屬的。這時候她忽然明白了謝清呈當年質疑衛冬恒的心情,她現在真的心梗死了,大哥最後接受誰不好,竟要個比他小了十三歲的男學生?
何況賀予大學都還沒畢業!
高中文憑!
她哥可是博士!博士啊!!
再者說,他們之前那些爛賬……還有她婚禮上發生的事兒,滬州商圈裡都在傳。她之前還抱著賀予遠離她大哥的希望,結果現在看來,她的學生確實就要成為她的大嫂了。
謝雪很鬱悶。
可是又沒辦法。
謝清呈在美國兩年,賀予以為謝清呈死了,那種心如死灰行屍走肉的模樣,她全都看在眼裡。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分得清什麼是真情,她不會再阻攔賀予什麼,隻好自己糾結消化著。
她還記得那兩年,賀予第一次來她家的時候,人瘦了好大一圈,問了她一些簡單的問題,然後就盯著她的眼睛看。
看了片刻,賀予的眼眶就紅了。
賀予問她:“你想他的時候怎麼辦。”
謝雪心想,我想他的時候我就打電話。
但是她不能告訴賀予,那會要了賀予的命,她多少帶著些兄長被搶走的報複心理,對賀予說:“我很難過,但人總是要走出來的。”
她以為賀予會動怒。
然而她沒想到,賀予那時候連在外人身上發火的那一點活人氣都沒有了。
賀予隻是垂下睫毛,再沒有正視謝雪那雙眼睛。
他說:“對不起,我忘不了他。”
末了又說:“你能給我一點他的東西嗎?什麼都好。”
他很富足,擁有令人羨豔的財富。
可是他最想要的,隻是最簡單的一本謝清呈看過的書,一支謝清呈用過的筆……
他有的太少了,他哀戚地懇求著彆人的施舍。
謝雪怨他惱他,原本不想給他,但是她看到賀予麵前的茶湯動了一下,蕩開了一輪輪無聲的漣漪。
她沒有見過賀予落淚。
謝雪最終還是心軟了,她給了賀予陌雨巷的鑰匙。
給他鑰匙的時候她內心鬥爭得厲害,她一麵咒罵自己為什麼要把賀予引進家門,一麵又不想讓謝清呈難過——
謝清呈是在乎他的。
因為她很愛她的哥哥,所以無論她有多反對他們在一起,她最終都會站在她哥哥的角度去考慮一切。
她那天對擦著眼淚把鑰匙收在貼胸口袋的賀予說:“好好活下去。”
她不喜歡他,不接受他,但她最後給了他一個最溫柔的擁抱。
“如果你愛他,就請珍視自己的生命,賀予。你要活到八十歲九十歲,這才是我哥哥想看到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