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今年是朱厚照的二十一歲生辰,又剛剛冊立太子沒多久,因此今年的宮宴要比往年更加隆重,夏靈瞬也沒用少為宮宴費心。
更重要的是今年的宮宴可能不會特彆的融洽,還是要早做打算比較好。
果不其然,朱厚照受群臣拜賀不過一半,就有人跑出來說起了錢寧的事情,要求朱厚照給一個處置錢寧的答複。
鼓樂司的雅樂戛然而止,空氣中的酒香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而漸漸散去。
朱厚照見狀索性將錢寧拿私庫的錢去造船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對自己的這群大臣其實沒有過多的期待,隻要能把事情辦好了,他們愛怎麼罵就怎麼罵。
馮氏見勢不妙,便催促著不明所以啃雞腿的菜菜借口去盥洗離場了。
殿內氣氛反而更加冷凝,所有人都用驚詫的目光看向朱厚照,似乎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
終於有人出列道:“萬歲爺,萬萬不可啊!海禁是我大明開國的國策之一,為的就是防止外族入侵,萬歲爺貿然開啟海禁不僅是破壞祖製,還會害了濱海的百姓們啊。”
朱厚照耐下性子道:“但凡打開海禁,必然要製定往來通商的法律,所以才要你們這些朝臣全力配合,若能夠開禁通商、有法可依,何嘗不是減輕百姓的負擔?”
“江南海邊本就有倭患存在,若是開放港口,必然要吸引蠻族倭寇入侵,肆意擾民……”
又有人附和道:“天下太平已久,萬歲爺何故開放海禁、引狼入室,讓百姓遭受淩虐騷擾……更何況商人重利,若是行商之風日盛,土地又讓誰來耕種呢?”
朱厚照冷笑一聲,道:“那永樂時,三保太監屢下西洋,讓西洋小國見識我大明國富民強,引萬國來朝,也是違背祖製了?商稅賦役與農稅之差難道百姓會不明白?”
“太宗神武,可朝貢往來帶來的負擔禍患也不可小覷!仁宗、宣宗休養生息才是我大明發展之道啊!”
“若隻知道固步自封、孤芳自賞,殊不知此等行為百年後落在後人眼中遺恨無窮。”朱厚照掃視一番,道:“都說開關加劇倭患,難道不開關就沒有倭患了?不想著如何解決,每天隻知道‘祖製祖製’,可你們真以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朕都不知道嗎?韃靼這幾年安分些了,你們就自覺安穩,自欺欺人地以為天下太平,卻不知滿剌加已經有外族覬覦了!”
之前朱厚照私下召見滿剌加使臣倒是有人聽說了風聲,但也隻以為是朱厚照一時興起才忽然召見,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原因,因此一時間百官都愣在原地,不敢說話。
朱厚照接著道:“滿剌加在一眾小國之中位置尤其重要,自三保太監勘測過的輿圖來看,此處乃是西方蠻夷窺伺大明的最佳位置,若是我們不借商船派人過去,滿剌加失手,隻怕那些狼子野心的蠻夷下一個便要覬覦我大明的土地。”他冷笑一聲,道:“而我們呢?南有倭患,北有韃靼,三大營荒廢,團營更是散漫不成樣子,若非邊軍還算善戰,隻怕你們要學宋朝南渡!內憂尚未解決,外患則更不必說,到時候將整個國家都被這些內憂外患拖垮,你們就不怕祖宗斥責嗎?”
大殿內一片寂靜,無人說話,所有人都沉默著。
原本去盥洗的太子走了回來,道:“我覺得我爹說得對呀。”
他忽然輕描淡寫地開口打破寂靜,讓眾人不免有些驚訝,聯想到冊封禮上這位太子的“童言無忌”,朝臣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聽這位太子要說什麼。
菜菜天真地問道:“如果我們真的強大,為什麼要害怕打開海禁?打開海禁,把他們的錢拿來我們自己用難道不好嗎?那樣我們就能讓所有人都吃飽飯,讓所有士兵都佩戴火銃保護我們的百姓,這不就更好了嗎?”
他的無心之語倒讓大臣們有些不知所措,雖說是稚子之語、樸實無華,但卻似乎無法讓人挑出錯處,讓原本想要繼續爭辯的大臣啞然無聲。
朱厚照忍不住勾起嘴角,隨後壓下笑意,道:“朕知道你們要說沒錢。朕是未曾過問江南鹽引的問題,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該收的錢,有多少是商人從百姓強搶來的錢,朕難道不知道嗎?江南的商人被喂的腦滿腸肥,你們不敢宰、也宰不動。既是如此,那便如太子所說,把外國的錢得來我們自己用,朕知道諸位為官都是心懷大誌,哪一個不是為了國家著想呢?派商船前往滿剌加,最重要的就是為了提防西方異族,其次便是與其他國家貿易,獲取錢財。”
“可是滿剌加等南洋小國不過爾爾,即使行商又能得到什麼呢?不過是平白增添國庫的負擔……何況我大明為大國,行商反倒是降低我國的地位……”
“滿剌加地狹人稀,最重要便是依靠行商來供給國家發展,不是嗎?”朱厚照心中暗自搖頭,知道要是商船不親自去看,這些人永遠不會相信,道:“如今朕隻要開放天津港口,便於寶船自北方出發,護衛滿剌加,提防外族。”
“可先帝最重休養生息,萬歲爺難道忘了嗎?重開海禁、大規模地出海南下,注定會驚擾百姓,萬歲爺得先帝教導,在宗廟內祭拜先帝時又該如何向先帝解釋呢?”
朱厚照猶如被人拔了胡子的老虎一般,勃然大怒道:“放肆!”
他最厭惡的就是這些人將他爹裹挾著成為所謂的“聖人”而沾沾自喜,還要讓他乃至他的孩子都被強行塞入這副聖潔殼子裡。
李東陽見形勢不妙,立刻開口道:“海禁乃是我大明建國近百年來國家大策,眾位難免會有所顧慮,也都在情理之中,萬歲爺是為大明計較未來長遠。今日是萬壽節,不如等來日再議。”
朱厚照自顧自地坐下斟了一杯酒,道:“今日是朕的生辰,不願和你們計較,待到明日,你們必須給朕一個答複。”
君臣仍舊是怡然自得,仿佛萬壽節宮宴之上沒有任何君臣不睦的事情發生,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恐怕不會這麼輕易結束。
夏靈瞬站在後殿,將眾人的話聽了一個一清二楚,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蒲桃也輕鬆不少,道:“好在娘娘及時趕到,教了太子說那些話,這才好讓那些頑固不化的老臣們不好繼續辯駁。”
夏靈瞬無奈地搖搖頭,道:“雖是這樣,可誰會把一個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