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整套喪儀結束已經是四月中旬,正是下雨的時候,朱厚照攜百官前去茂陵祭拜,回來也是一身的泥水。
朱厚照洗漱之後見夏靈瞬坐在窗邊不說話,隻是緊緊盯著手中的簪子,不由歎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伸手按著她的肩,道:“奶奶要是知道你現在這樣,應該更難過了。”
夏靈瞬因著一直張羅喪儀的事情,每日還要帶著孩子們守孝,即使是晚上休息也睡不好,如今眼眶紅彤彤的不說,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著沒精打采的。
她一開口便帶了一絲哽咽:“奶奶吃了太多苦,卻還是不能得到應該屬於她的自由……”
要說太皇太後這一輩子,無愛無寵,她的夫君近乎從未正眼看她,她卻不得不在這深宮之中待了近六十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連死後也要和她不愛且不愛她的人葬在一起,也難怪她臨終前還叮囑夏靈瞬要將她的簪子帶回家鄉,當做她一樣安葬。
朱厚照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擁著夏靈瞬,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想了半天,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隻好撫了撫她的頭發。
夏靈瞬擦了擦眼淚,看著手中的簪子,輕聲道:“我一點會親自送你回家的。”
雖說夏靈瞬答應親自送太皇太後的簪子回家,但如今事務諸多,夏靈瞬也沒有空閒再去思考這些事情,每日還是照常打起精神去做事,隻是一言一行似乎也沒有往常那樣輕鬆了,隻有偶爾看到家裡幾個娃娃的時候才會露出笑容。
朱厚照倒是察覺到她是因為太皇太後的事情意識到了什麼,而且是與她那個時代緊密相關的,但朱厚照對她所在的那個世界一無所知,即使想要安慰夏靈瞬也無從下口。
好在救星很快就到了,這個人正是夏靈瞬的小妹夏合兒,她在應天求學已有五年,期間一直學習書法、繪畫,因著師從吳門山水一派,往來的都是有名的大師,本人又是極愛此道,小有天賦,因此倒是很受歡迎,得了個“夏小先生”的稱呼。
因著從姐夫那裡知道了父親夏儒身體不大好,夏合兒便啟程回順天,隨行的除了徐家的護衛之外還有一人,自然就是與她交往頗為密切的仇英。
聞弦歌而知雅意,夏靈瞬自然立刻明白了自家妹妹的心思,原本一直壓在心頭的陰霾散了不少,開始張羅著招待妹妹和未來妹夫。
夏合兒這幾年如同抽了芽的樹苗一般,身量長高了不少,江南氣候遠比北方濕潤,將她養得豐潤頎長,加上她常年浸潤在書香之中,一舉一動猶如大家閨秀一般,文雅端莊,倒是有幾分大家的氣度了。
“草民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安康。”
“姐姐!”
夏靈瞬招呼著她和皮膚稍顯黝黑的少年坐下,先是上下打量自家妹妹一番,道:“你這幾年果然成長了不少,比以前更加穩重了。先前圓姐兒回順天來領職還和我說過,你如今在書畫一道上長進極大,總算不負你在應天求學的這五年。”
夏合兒眉眼彎彎,道:“能得姐姐誇獎就好。”
夏靈瞬莞爾,這才看向一旁比夏合兒稍長幾歲的少年,道:“你便是仇英吧?我先前見合姐兒在信中提及你,說你在所繪的仕女畫頗為出彩,還會漆工,與沈先生他們是忘年交呢。”
仇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含蓄地笑道:“算不上出彩,我也學了不過三四年而已,至於漆工,也是為了吃飯謀生罷了。”他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什麼,急忙將身上的小包袱取下,從裡麵拿出一個小巧的妝匣,道:“這是我給娘娘的禮物,是我自己做的,因著時間不夠,所以隻做了個小的,等下次來得急,我可以給娘娘做個剔彩雕漆頂豎櫃。”
夏靈瞬看他實在是憨態可掬,倒是有點天真純潔的樣子,見他說起漆工和繪畫的時候亮晶晶的眼神,想必是極為喜愛,不由在心底感慨,隻有這樣一門心思喜愛一種事務的人才能在某個領域做出巨大的貢獻吧,不過若是這樣的話,夏靈瞬又忍不住有些擔憂自家妹妹未來的幸福……
然而看到夏合兒也開始和仇英討論書畫,夏靈瞬的心也算是徹底放下了。
兩個人能夠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誌向等等,這樣才更容易走得長遠一些。
因著之前夏靈瞬特意上書,要求將男女成婚年齡上調至男子二十、女子十八,因此,雖然夏合兒和仇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也要暫時等上一等,隻是讓夏合兒先帶著仇英在夏家暫時住下,讓家裡人都熟悉一下這位未來女婿,等到半年之後先將婚事訂下。
恰好仇英擅長書畫、小有名氣,夏靈瞬便請他和夏合兒一起去順天的女子書院參觀瀏覽,順便給一些喜愛書畫的姑娘們講講課。
桃子看著夏合兒侃侃而談的樣子,忍不住晃了晃夏靈瞬的手,道:“媽媽,小姨好厲害啊……”
如今桃子雖然在文華殿和菜菜一起讀書,但每個月還是會來女子書院聽五六日的課,也正因如此,又吸引了不少姑娘來書院讀書,隻為了看看皇後的女兒萬泉公主究竟長什麼樣子。來了之後一看,小公主玉雪可愛,雖然身為天皇貴胄,但在讀書上卻更加用心,年紀雖小,但閱書眾多,與比她年紀大的姑娘們一起讀書也沒什麼問題,甚至思路獨特,更讓不少姑娘紛紛向這位小公主學習起來。
因此民間都流傳起了教養女兒、學習萬泉公主的風尚,原本桎梏女子們的枷鎖愈發鬆動。
夏靈瞬莞爾,摸摸她的頭,道:“怎麼,桃子將來也想成為小姨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