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靈瞬看著兒孫們哭得一塌糊塗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他們的頭，這才飄飄悠悠地從自己的身體邊上走開。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飄開，因為她現在是一個鬼魂。
夏靈瞬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超自然現象,但依舊有些怪異，她走出大殿，看著外麵一片縞素,心裡猶豫著要不要回頭給兒子托個夢,以後還是不要這麼浮誇,隻裝點去世之人的宮殿即可,整個宮城都白花花的一片還是挺讓人害怕的，可惜她並不知道怎麼才能托夢。
如今夏靈瞬身輕如燕,隻要稍稍用力就能飛到屋頂上,倒讓她沒了一開始的恐慌，反而興致勃勃地玩了起來。
夏靈瞬站在乾清宮的屋簷上感受著微風拂過的舒適感覺。
自從朱厚照離開,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夏靈瞬正享受著，旁邊忽然出現兩個人，對著夏靈瞬道：“哎喲,皇後娘娘，你可讓我們好找……”
夏靈瞬有些迷茫地看向對方，道：“你們是誰啊？”
“牛頭。”
“馬麵。”
夏靈瞬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隻覺得他們兩個看著也就是兩個精壯的農家漢子，沒有那些鬼怪誌異中的恐怖,道：“你們也沒有長牛頭馬麵啊。”
“這不是毅皇帝讓我們一定不要嚇著你……”
夏靈瞬眨眨眼，忽然想到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朱厚照了,她的眼淚忽然忍不住簌簌落了下來。
牛頭馬麵被嚇了一跳，小聲嘀咕著夏靈瞬哭了，朱厚照又該嘰嘰歪歪了。
好在夏靈瞬很快便停下了哭聲,跟在牛頭馬麵身後問道：“我如今死了，不用去轉世投胎嗎？”
“因著皇室氣運與尋常人不同，隨意投胎容易出岔子，必須等閻王爺安排，按照順序依次投胎，為了方便，地府特意開辟了一塊地方請各位皇帝住下，等時機到了再去投胎。娘娘看自己，不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嗎？人死了之後都會恢複到這一生最為輝煌幸福的時候。”
夏靈瞬摸摸自己的臉，果然不是老了之後的手感，她試探著問道：“搖號投胎？”
“什麼搖號？”
“沒什麼……”夏靈瞬嘀咕片刻，還是道：“那我官人他現在排到幾號了？”
“不多不多，也就兩百來號人吧。”
夏靈瞬抽抽嘴角，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牛頭馬麵領著她先去簽了到，在孝德毅皇後夏靈瞬的那一行簽下了名字，夏靈瞬還不忘心裡嘀咕著原來這個就是自己的諡號……
“那邊就是明皇府了。”牛頭指著南向的一間府宅，道：“旁邊挨著的是漢皇府，平日裡無聊可以串串門，不過最好不要去元皇府，免得發生大規模衝突。”
夏靈瞬聽他似乎很有經驗，估摸著之前應該是打起來過，隨後問道：“這明皇府內所有人都在？”
“往往是帝後，倒是也有妃嬪與配享太廟的臣子，不過臣子們大部分都會選擇投胎轉世，他們投胎要比皇帝容易多了……不過你們明皇府的皇後實在是太厲害了，妃嬪幾乎沒有……”
夏靈瞬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應該是說大部分皇帝都是妻管嚴吧。
明皇府遠看著不大，近一些了才發覺這裡不比紫禁城小，其中也有一些仆從，但大都不言不語。
馬麵看出夏靈瞬的疑惑，道：“此處都是大奸大惡之人，被奪取感知在皇府內服役，每日服侍之後還要遭受各類刑罰懲治，等到役滿才可以去投胎。”他努努嘴，道：“那個是曹吉祥，害了於少保那個，他得在這裡做到你孫子的孫子的孫子來了估計才能去投胎。”
夏靈瞬無語凝噎，隨後問道：“那之前的皇帝們住在哪裡呢？”
“每人分一個院落就是了。”牛頭接著道：“畢竟死了這麼多年，不需要處理國家大事，也沒有成群的仆從可以使喚，磨去傲慢，等到投胎時也會好處理一些。”
夏靈瞬微微頷首，道：“明白了，‘投胎麵前，人人平等’是吧？”
三人到了明皇府門口，馬麵這才指著敞開的大門道：“皇後娘娘，你自己進去吧，我們這些鬼差不能隨意踏入皇府的門檻，進去若是找不到路就問問那些服役的仆從，雖說沒了感知，但還是知道路的。”
夏靈瞬點點頭，向他們道了謝，目送他們離開，又重新整了整衣著打扮，這才往府內走了進去。
她過了一進院，忽然聞到一陣飯香，雖然身為鬼吃不吃飯並不重要，但夏靈瞬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了口水。
夏靈瞬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名女子圍著圍裙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盛菜的盤子，喊道：“重八！允炆！吃飯了！”她剛說完忽然意識到院內多了一個人，不由有些奇怪，道：“又多了一個？你是哪個孫兒的媳婦兒？”
夏靈瞬聽她喊“重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立刻道：“靈瞬見過太/祖奶奶。我是睿宗皇後夏靈瞬。”
“哦——是照兒的媳婦兒啊。”馬皇後將盤子放下，微微頷首，臉上流露出慈愛的神色，道：“我早就聽他把你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今天一見，長的確實標致。”說完還不忘衝著夏靈瞬招手，道：“快過來讓太/祖奶奶瞧瞧！”
夏靈瞬乖乖走過去，馬皇後拉著她又是打量、又是詢問，很有長輩的姿態，但因為她現在很是年輕，也就三十歲左右，讓夏靈瞬一時間感覺有些怪異。
此時屋內走出了一名中年男子，臉呈國字型，見馬皇後正拉著夏靈瞬聊天，問道：“你是何人？”他聲音雖不是極大，但很是威嚴，讓人心生敬意，儘管夏靈瞬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但心裡也更加敬畏起來。
馬皇後卻訓斥道：“在小輩麵前擺什麼臉子？你以為還當皇爺呢？”
朱元璋無奈，隻好對夏靈瞬道：“你是哪個娃娃家的？”
馬皇後摸摸夏靈瞬的頭，笑道：“是照兒家的媳婦兒，看著就乖巧～”
夏靈瞬好久沒有被人這樣摸過腦袋，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又紅著臉給朱元璋見禮，道：“見過太/祖爺。”
朱元璋瞄了她幾眼，道：“你就是那混小子的媳婦兒？”
夏靈瞬對於朱厚照在這裡做了什麼渾然不知，隻好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他一向混不吝，又是個愛玩的，難免有些出格，太/祖爺可不要計較。”
朱元璋忽然問道：“我聽說是你讓他開了海禁？還大力發展商業和移民，與那些白皮紅毛的外國人做生意？”
夏靈瞬眨眨眼，摸不清朱元璋到底是開心還是不爽，隻能擠出一個單音節：“呃……”
好在這時又有人過來，遠遠地便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爹，娘，我帶了些泡菜來給你們下飯。”她走著走著停了下來，道：“這是哪家的小孩子？”
馬皇後見夏靈瞬不敢和朱元璋說話，立刻轉移話題道：“老四媳婦兒啊，快帶著你孫子的孫子的孫媳婦兒去見人吧。”
徐皇後眼前一亮，道：“我之前聽朱厚照那小家夥說你善讀經史子集，還在宮中興辦我落下的女學，可是真的？”
夏靈瞬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善讀不敢稱……隻是以前在外麵跟過先生讀過幾年書，進宮之後也在文淵閣讀過些書的……”
徐皇後笑得合不攏嘴，道：“那正好，我和高熾家媳婦兒兩個人還是孤單些，你常來和我們一起讀讀書。”
“好……”
徐皇後將懷裡裝著泡菜的罐子放下，道：“爹、娘，到飯點兒了，我帶她去我和阿棣那裡用午膳吧。”
朱元璋當著兒媳婦的麵也不大好說什麼，隻好擺擺手道：“去吧。”
徐皇後領著夏靈瞬往院子內走，問過她的姓名之後才道：“你來的時候好，如今爹和你太宗爺關係已經好了許多，記得剛來明皇府的時候，我們天天讓太/祖爺罵著、打著……好在如今太/祖爺已經放下了。”
夏靈瞬了然。
雖說心疼孫子，但朱元璋更在意的還是明朝的傳承，畢竟無論是傳給朱允炆還是朱棣，都是傳給了自家人，最終肉還是爛在了鍋裡。
徐皇後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與你婆母的關係不好嗎？”
夏靈瞬微微一愣，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是……是有些不大好……”
“難怪她總是和我們透露你的事情，言語裡對你不大滿意。”徐皇後見她有些緊張，笑道：“不過我還挺喜歡你的，自高熾之後這宮裡的人的人氣兒也越來越少，也就你還有些我們當初還在燕王府時的樣子。”
夏靈瞬想著徐皇後的意思應該是自己接地氣吧，畢竟徐皇後乃是魏國公徐達的女兒，算是出身最好的了，但為人卻很是豁達，畢竟是在王府生活了許久才成為皇後的，並不拘泥於這些束縛人的規矩。
徐皇後衝著夏靈瞬笑道：“而且咱們兩家也是親家嘛，以後有什麼事隻管來找我，隻要不是惹著了太/祖爺，我都能罩著你，就是拔你太宗爺的胡子也沒事。”她見夏靈瞬笑了，接著道：“不過他很喜歡自己的胡子的，你可不要真去拔啊。”
夏靈瞬這才想起眼前的徐皇後和自己的二妹夫有遙遠的血緣關係，頓時感覺與徐皇後親近了不少，連連應聲。
“到了。”徐皇後領著夏靈瞬進去，揚聲道：“阿棣，你孫子的孫子的孫子的媳婦兒也來了，高熾，妍兒，快出來。”
明太宗朱棣和朱元璋臉型有些相似，但身型更加英武一些，胡子濃密，確實和禦真中飛揚的胡子有些相似。
“這是朱厚照的媳婦兒，才剛來皇府上，剛剛在爹和娘那裡，我去了遇上就把她帶來和咱們一起用午膳了。”
朱棣打量了夏靈瞬一番，隨後問道：“聽說是你全力支持朱厚照那小子去打韃靼的？之後還是你攜皇太子暫理朝政？”
夏靈瞬應聲下來，道：“韃靼那時已經不成氣候，隻是偶爾南下騷擾，趁著自己人少搶完就跑，所謂‘不打不服，打服為止’，他便親自帶兵去了。”
朱棣流露出讚許的神色，道：“也就朱見深和朱厚照這兩個小子還有些出息，知道不能耽於享樂。”
徐皇後招呼著夏靈瞬坐下，對朱棣嗔怪道：“一家人在一起聚著，不要總說這些。”她見張皇後用漆盤裝了午膳來，問道：“高熾呢？”
張皇後麵色尷尬，一旁的朱棣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沒有說話。
此時朱高熾從外麵回來，已是滿頭大汗，扶著門框氣喘籲籲地開口道：“爹，我跑完了……”
朱棣心虛地移開視線。
徐皇後柳眉倒豎，道：“好啊！背著我欺負兒子！他就是天生胖，再跑十圈也瘦不下來，朱棣你有完沒完了！”
能像徐皇後這樣直呼丈夫大名的妻子還真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