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紫禁城能酣然入睡的寥寥無幾,這從已經夜深,各宮還都隱隱透出的光亮窺出一二,承乾宮中,明亮的月光石發出柔和的白光,殿內如同白晝,身後黑沉沉的夜幕讓人心慌,李嬤嬤加快腳步走了進去。
佟佳氏身著單衣抱膝靠在床頭,埋頭在雙膝之上,整個人淒冷無依,聽得動靜微微抬頭,巴掌大的小臉死寂沉沉,雙眼更是紅腫不堪,這是上午那次大哭的後遺症,熱敷了許久也不見成效。
李嬤嬤心疼得不行,瞪了眼在屋裡伺候的書琴,怎麼也不勸主子多穿點,快步找出條絨毯給她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主子在坤寧宮傷心成那樣,連老祖宗都驚動了。
書琴回以無可奈何的眼神,知道是有事稟告,乖順細步退下,去準備些點心,盼著主子談完事能有點胃口。
李嬤嬤放棄勸說的念頭,直接稟告:“娘娘,奴婢打聽到了,四阿哥今晚宿在毓慶宮。”
佟佳氏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眸子裡閃過一絲亮光,沙啞著嗓音問:“白天那人,是他嗎?”
“是。”那時剛送走來探望的蘇麻喇姑,殿內又為她帶來的消息震驚到失神,以至有人在門外也沒發現,李嬤嬤下午已經狠狠敲打一遍宮人,這會還是先安主子的心:“娘娘放心吧,這些年您和四阿哥雖說見得少了,可他最親的還是您啊,就看他一個人偷偷著過來,定是擔心您,就算宿在毓慶宮也不代表什麼!”
“嗬……”佟佳氏詭異一笑,嘴角譏誚上揚:“本宮擔心什麼,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她眼裡的痛恨、哀傷、柔情和憤怒交雜著出現,最後沉澱充斥其中的,是燒毀世間一切的決絕仇恨,讓人心生不祥。
李嬤嬤心律失序,心好像要走喉嚨裡跳出來一樣,想起在坤寧宮時主子癲狂的樣子,忙轉開話題:“梅嬪娘娘派人來,十三阿哥洗三想請您掌眼,奴婢想著正是個機會,太皇太後也想請您來掌管宮務,否則宮裡不可要亂了套,平貴妃和惠妃娘娘要學規矩,宮裡接下來還有大阿哥大婚呢,總不能沒有主事的,您……”
宮裡還都以為她主子整日纏綿病榻沒有氣力,她可清楚,主子有兩年確實病得厲害,這幾年已經慢慢好轉,管宮務累了點可也沒什麼問題,也好把心思轉移開去,又有太皇太後支持,這是絕佳的崛起機會!
佟佳氏總算恢複了平靜,漫不經心應了聲,恍恍惚惚自言自語:“梅嬪啊,她倒是好運。”
算什麼好運,晚間梁總管傳了皇上口諭,章佳貴人生育十三阿哥有功,提了分位,可這檔口也過於顯眼了,妃嬪都被禁足,隻有她得了好處,端嬪更是因著闖禍的宮女是她心腹進了宗人府,若不是皇上在她難產時毫不猶豫選了保孩子,章佳氏會成為眾矢之的。
毓慶宮中,胤禛也說起了十三,冰冷的表情褪去,側身撐起來,擰著小眉頭:“二哥,十三以後真的會住在承乾宮嗎?”
保成愣了下,坐了起來,披上外裳:“這話誰告訴你的,我怎麼沒聽說?”
胤禛跟著爬起來,慚愧的低頭:“偷聽到的,我今天偷偷去了承乾宮。”
保成微微皺眉,他以前對佟貴妃算是妃嬪之中印象最好的。六年前佟貴妃失寵,取消皇貴妃遇,他隱隱感覺額娘中毒與承乾宮有些關聯,這之後就疏遠了。
半年後小四大病一場,他得知佟貴妃纏綿病榻,淒風楚雨,兩歲的胤禛不是忽略到一邊,就是被她抱著見天抹淚,一怒之下,將小孩抱回毓慶宮養病,之後親自教養,若不是老祖宗提點他,他是不準小四和承乾宮再多往來的。
胤禛當然明白這點,蹭到他身邊,忐忑不安的拉扯他袖角:“二哥,我聽說額娘出事了,午間就偷偷去看看……”
保成見他這副小可憐樣,哪還氣得出來,更何況以前佟貴妃對小四有多上心他也知道,捏了把小臉:“好啦,你也是一片孝心,我豈會攔你!”
這話一聽就違心得很,胤禛乖乖的,臉被捏疼了也不躲開。
保成鬆開手,以他的視力自然能看出半邊小臉都紅了,心更軟,歎了口氣:“你呀,之前不還喜歡十三的嘛,他去承乾宮,怎麼又不樂意了?”
胤禛撇了撇小嘴,悶不做聲。
保成失笑,不由想到自己幼時也是這般,額娘是他一個人的,就算長大了,還是根深蒂固的認為,額娘隻能疼他一個人。
揉揉他小腦袋:“放心吧,就算真去了承乾宮,等滿月了還是會去阿哥所!”
這也是現在的小阿哥們普遍對生母感情不深的由來,五天才見上一麵,說幾句場麵話,能有多深的牽扯,十三若去了承乾宮住到滿月,之後連血緣的維係都沒有。
胤禛聰慧,立時反應過來,羞窘的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