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正是懷安那日見到的小賊。沈聿用手帕擦了擦嘴,起身道:母親慢用,我去前頭看看。
爹,我也去!懷安追在後頭。
全家最驚訝的人就是他了,在小懷安的記憶裡,正月初九分明聽到有人在偏院偷情,怎麼搖身一變真成了偷東西的小賊?
慢點慢點。陳氏迭聲叮囑沈聿:你牽著他,彆叫他摔了!
沈聿順理成章的牽住兒子的小手,跨過高高的門檻,沿著回廊穿過二門。
前院裡燈火通明,澄黃黃的光線將父子倆的影子拉得修長。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綁,堵著嘴跪在院子中央,蓬頭垢麵,鼻青臉腫。
李環撥開一眾小廝上前,將一張供狀奉上:大爺,他們是縣裡的慣偷,翻院牆進來偷東西的,來過不止一次。
懷安站在台階上,抬頭看看老爹,又抻著腦袋仔細看去庭下的賊,根本看不清二人的相貌。
他故意指著其中的女賊問:你們明明是人,你為什麼叫他'死鬼'?
李環揪出女賊口中塞著的布條,女賊一陣乾嘔,舉頭看向李環。
李環因斥道:少爺在問你話,看我做甚麼?
女鬼張口結舌道:死鬼是……是……是行話,我們這行當,稱呼同伴都叫'死鬼'。
懷安將信將疑,還要再問,隻聽老爹搶先一步沉聲道:送官吧。
是。李環一擺手,一眾小廝將賊人叉了下去。
爹,我還沒問完呢。懷安一臉鬱悶。
沈聿不容分說的牽著他往後宅走:縣衙裡的小吏會替你問清楚的,再耽擱,飯要涼了。
……
他幾乎可以確定,兩個毛賊多半是李環找來的群演,演了這樣一出捉賊大戲安他的心。
沈聿又捏捏他的小手,道:賊抓到了,往後就不用再害怕了。
懷安點點頭,脆生生的答應下來。有這樣疼愛他的爹娘和家人,還有什麼好怕呢?
其實懷安猜得不夠準確,那一男一女不是群演,是戲台子的伶人。不是專業演員,哪有這麼好的臨場反應?
李環帶著小廝將他們押著出了大門,在街巷轉角的黑暗處,掏出一角碎銀遞給他們。
伶人不乾了:之前談好的沒有詞,有詞是另外的價錢。
李環無奈,又添一角銀兩,將他們打發走。
……
次日天晴,午後陽光透過窗格灑在暖閣的羅漢床上,暖融融的一大片。
懷安在床上背書,時而躺在床邊大頭朝下,時而箕坐搖頭晃腦,時而整張臉埋進書裡,巴不得一頁頁撕下來吃了。
他一向沒能掌握什麼背誦方法,上輩子因為記憶力差而選擇理科,這輩子顯然也沒好到哪去。
有人推門進來,是沈聿。懷安飛快的一骨碌坐了起來,否則就憑那四仰八叉的姿勢,不挨揍就奇怪了。
沈聿其實早就看到了,乜他一眼,不屑與他計較:“爹給你看樣東西。”
懷安這才注意到老爹手裡拿了本書,他趿拉著鞋子下床,走進暖閣裡的書案旁。
原來老爹將《千字文》畫成了栩栩如生的小人書,每個典故都配以插圖和注解,線條輪廓帶有幾分稚趣,既可愛又傳神。
這恐怕是史上第一本幼兒圖畫版《千字文》了。
“爹,您短短幾天為我畫了本書?”懷安震驚到聲音發抖。
沈聿雲淡風輕道:“這有什麼,你快快讀到經學,爹可以把《四書》、《五經》都畫出來,若是出了服,回京上任,怕就沒有時間了。”
懷安咽了口唾沫,感動之餘,欲言又止。
沈聿瞧他憋的滿臉通紅,無奈道:“有話就說,爹娘麵前,沒什麼話是不能直說的。”
懷安猶猶豫豫地說:“我這麼笨,半點也不如大哥聰明,爹何必為我費這些功夫?”
沈聿一愣,他沒想到一個五歲孩子會有這種奇怪的心思。他將兒子抱在腿上,認真的說:“爹娘生了你,就有責任將你教養好,與你聰不聰明有什麼關係?“
沈聿頓了頓,又道:“再說了,誰說懷安不聰明?最近背書不是長進多了?咱們隻跟自己比,把份內的事情做好,就是最棒的孩子。”
懷安點點頭。
隻是不知為什麼,眼裡突然霧蒙蒙的,不想被看到,扭過身子,一頁頁的翻看那本圖畫書。
後世人們都說,雞娃不如雞自己,做父母的自己不會飛,下個蛋讓蛋飛,那是很不合理的。
可他的爹娘是鷹、是鶴、是搏擊長空的大鵬鳥,大鵬鳥下的蛋不會飛,顯然更不合理。
懷安暗暗立誌,他要洗心革麵,他要努力讀書!
想著想著,倦意襲來,就抱著沈聿的胳膊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