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賓客散去,女先生端起沒多少熱氣的茶,喝幾口潤嗓子,抬頭見剛才掏銀子給她講故事的女客還未離開。
“先生。”玖珠端著凳子坐到女先生麵前。
“姑娘還有什麼故事想聽?”女先生趕緊給自己多灌幾口涼茶,她不過是在紅塵打拚的俗人,為的就是那養家糊口的碎銀子。
“不聽故事。”玖珠注意到女先生的袖口雖然乾淨,但打著同色的補丁,針腳細密,看得出縫補時很用心。
她忍著心疼,又掏了一塊銀子出來:“我想知道,先生方才講的美王爺故事,從何而來?”
“原來姑娘想知道這事,那都是小事。”口裡說著是小事,收銀子的動作卻很快,她把銀子收好:“前幾日有位姑娘給了我一個話本,說是她閒暇無聊時所作,隻要我拿出來講,就給我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玖珠訝然:“花這麼多錢,就為了讓你講故事?”
“姑娘,這可是京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沒有?”女先生瞅了眼玖珠,你自己不也是掏錢讓人改故事的冤大頭?
“咱們說書人,講究的就是客人滿意,得個好彩頭。”
周筱站在玖珠身後,憐憫地看著這個說書女先生,不知是何人使這般毒計,把一個無辜的女先生牽扯了進來。
若是故事越傳越遠,待宮中察覺後徹查,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這個女先生。
“娘。”一個穿著花布襖的小姑娘從側門跑出來,她仰起頭,怯生生地看了玖珠與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後。
“對不住,孩子小,不懂規矩,請兩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幾塊銅板,塞到女孩手裡:“去跟掌櫃買塊點心吃,娘很快過來。”
小女孩拿著銅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裡摸啊摸,掏出最後一塊銀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後就不要把美王爺與惡王爺放在一起講。故事本該隻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難免穿鑿附會,惹來麻煩。”
女先生麵色微變,她看著桌上的銀子:“多謝姑娘提醒,這錢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誤會。”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聽,我很喜歡惡王爺的故事,下次還來。”
“請姑娘放心,明日在下還講那位麵惡心善王爺的故事,歡迎姑娘來聽。”女先生爽快地收下了銀子。
“多謝。”玖珠捂著空空如也的荷包,走出茶樓後,她幽幽歎氣,難怪人家都說,才華千金難換,讓說書女先生改故事,也很貴啊。攢了一個月都舍不得花的銀子,在今天花得乾乾淨淨。
“明妹妹。”周筱久居京城,對各種陰私詭計早有聽聞,她神情凝重:“看來今天不是聽書的好日子,不如我們去逛逛胭脂鋪。”
玖珠捏著荷包,眉頭擠在了一塊,搖頭拒絕周筱逛胭脂鋪的提議:“銀子已經被我花光了。”
周筱啞然失笑,原以為是明家疼愛女兒,所以她才那麼大方的掏銀子,沒想到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錢。
“沒事,看看又不花錢。”周筱主動挽起玖珠的手臂:“走嘛,就當是陪陪我。”
小姐姐身上軟軟香香的,玖珠稀裡糊塗就點了頭,最後又稀裡糊塗被小姐姐送了一盒胭脂。
回到家,她捧著手裡的胭脂,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難怪師父總說美色惑人,原來是真的。”
不過,誰能拒絕美好溫柔又貼心的小姐姐呢?
周侍郎府,周筱走進了父母居住的正院。
“父親,母親。”周筱給二老奉上茶:“女兒今日與明家妹妹去茶樓聽書,遇到了一些事。”
“何事?”周瑞與周夫人露出了然的微笑,女兒與明家六郎的婚事,兩家長輩已經談好,待明敬海回京,就會安排人上門下聘。
女兒與明家姑娘關係好,日後嫁過去,也好跟婆家人相處。
周筱把在茶樓裡遇到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齊王與宸王之間的事,一個小小的說書先生如何知曉,如果不是明家妹妹今日發現不對勁,也許說書先生會因為這個故事丟掉性命。
想到女先生身後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周筱忍不住開口:“很多人都說齊王德才兼備,璞玉渾金。有了今日之事,女兒反而開始懷疑,世間當真有這麼完美的人?”
周瑞沉默不言,坐在旁邊的周夫人卻是笑道:“這明家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性格天真,對很多未知的危機,卻有著天然的敏銳反應。
“一開始,連你都未曾察覺,那個故事有什麼問題,她僅是聽了幾句,就直接打斷。不表明身份,亦不仗勢欺人,而是花錢讓對方心甘情願改變故事內容。”周夫人感慨:“不愧是明家人,即使寄養在外,仍舊有著明家人的魄力與果斷。”
難怪向來與文臣關係不怎麼樣的蘇貴妃,都喜歡這個未來兒媳婦。
“是嗎?”周筱懷疑母親對明玖珠可能有什麼誤會,明家妹妹果斷?
想起對方捂著空荷包,心疼銀子時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周筱沉默了。
誤會就誤會吧,如果當場拆穿,母親會很尷尬。
她老人家開心就好。
明月宮中,蘇貴妃正在攬鏡自照,香絹匆匆走到她身邊,神情有些怪異:“娘娘,宮外有一些跟殿下有關的……傳言。”
“是說我兒囂張跋扈,還是說他好奢靡享受?”蘇貴妃神情平靜地拿起眉筆,描補眉邊。
“都不是。”
“欺壓貧民,仗勢欺人?”
“也不是。”香絹乾咳一聲:“外麵傳言,殿下隻是表麵凶悍,實則是看到小動物受傷心疼,看到他人受苦就會流淚的良善人。”
“什麼東西?!”蘇貴妃手一抖,眉筆差點戳到自己鼻梁上:“你確定說的是我兒,而不是齊王?”
“確實說的是我們殿下。”香絹道:“傳言還說,宸王府裡養了許多廚子,其實是一些受了重傷的士兵,殿下不忍他們失去生活能力,才讓他們在府中做事。”
“殿下凶神惡煞買走老人的蘿卜,其實是看出他家庭困難,找理由給他銀錢。”
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府王爺,會自己去買蘿卜,但民間流言嘛,有時候難免會鬨點“皇上用金扁擔”“娘娘烙餅放很多油”的誤會。
聽香絹說完“送老人回家”“凶神惡煞給乞丐送錢”“美女引誘坐懷不亂”等離奇故事,蘇貴妃沉默許久,這說的是她兒子嗎,那分明就是菩薩。
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蘇貴妃打斷香絹正在講的故事:“彆講了,彆講了,聽著實在彆扭。”
蘇貴妃不解:“如此離譜的傳言,究竟從哪來的?”
香絹:“奴婢也不知
是從哪傳出來,這幾日莫名其妙就傳開了。”
“難道……又有什麼針對我兒的陰謀?”蘇貴妃想了想,怎麼也想不通:“可傳這種謠言,怎麼看都是對我兒有利,幕後主使圖什麼?”
他們母子在宮裡向來招人眼,其他人在背後嫉妒得咬牙切齒,日日焚香祈禱他們倒黴,不可能費這麼大的勁,替她兒修飾美名。
這是以德報怨,還是花錢做慈善?
美名是很好,就是編得過於浮誇,她這個做親娘的,都覺得不太好意思。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辦妥了?!”寧妃聽完下人的彙報,召來辦事的宮女:“你拿著本宮的銀子,究竟是在替本宮辦事,還是替宸王辦事?!”
五百兩,整整五百兩,得到的就是這種結果?!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前幾天都還好好的,哪知道茶樓裡的女客就喜歡外表霸道內心溫柔的王爺……”宮女聲音越來越弱:“那女先生說,說書人就該講客人喜歡的故事,不願意繼續講我們給過去的話本內容。”
“她如果不願,就繼續加錢。”寧妃強忍怒火:“如果她加錢也不願意,還可以找其他人,這點還需要本宮來教?”
“娘娘……”宮女十分為難:“現在京城女客已經不喜歡謙謙君子故事,都愛聽霸道王爺或是高傲侯爺。”
自從霸道惡王溫柔心的故事紅火後,就有無數說書先生跟風杜撰此類故事,其他什麼書生小姐,狐仙將軍的老套路故事,都沒什麼人愛聽了。
“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寧妃忍不住反問:“雲渡卿那樣的王爺,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喜歡?”
宮女見寧妃被氣得不輕,趕緊出言安慰:“娘娘,她們喜歡的不是宸王,而是杜撰出來的那個人物。”
隻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有很多女子把宸王等同於故事裡的那個霸道王爺。
這事她不敢告訴寧妃,怕被盛怒之下的寧妃責罰。
“滾下去!”寧妃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