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屹之理著袖口,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少女以為他是默許了,端著熱水走了過來,替他寬衣,手搭上他的胳膊,有些微微的顫抖。
衛屹之忽然注意到此女襦裙下的腳竟踩在木屐裡,露出生嫩的腳趾。他的視線順著那雙腳緩緩上移,從纖細的腰肢一直到她的臉,失望地移開了視線。
剛才腦中有一瞬居然以為會再看見那笑彎的眉眼,甚至連耳邊都回響起那句嬌嗔般的話語。
“出去吧。”
少女一驚,以為自己做錯事了,慌忙跪拜求饒。
“沒事,下去吧。夫人那邊本王自會去說,你不必擔心。”
少女拜了拜,略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水盆出去了。
衛屹之捏了捏眉心,想壓下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卻適得其反。
他霍然起身,提了劍出去練武。
十五入營,十七建功,至今馳騁沙場十載,難道還敵不過一個謝殊?
沒幾日,建康進入了梅雨時節。
謝殊病後上朝,照舊蹦躂地歡快,讓皇帝很頭疼。大臣們也照舊對謝殊頻頻示好,讓她很胃疼。
這好男風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喲。
衛屹之這幾日出奇地低調,不僅朝堂上緊閉尊口,私下裡也沒再跟謝殊走動聯絡,弄得謝殊還以為自己得罪他了。
沐白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八卦,對謝殊道:“公子可要留心,聽聞武陵王最近和王家走動頻繁,隻怕是要結親了,到時候謝家該怎麼辦啊!”
看他那意思,就跟要讓謝殊也趕緊去結門親似的。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你還能讓武陵王一輩子不娶妻?”謝殊翻白眼。
沐白嚴肅地眯了眯眼:“如果真有法子,屬下倒也願意一試。”
“……”謝殊摸摸他的頭,多忠心的孩子啊。
梅雨季節最容易讓人煩躁,皇帝最近心情不好,連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倒黴,據說連最寵愛的袁貴妃都被訓了幾句,在宮裡哭了一宿。
最倒黴的屬太子,上次陸顧謀反之事處理不當,皇帝至今還在念叨,難免有言辭激烈的時候。
太子似乎是心灰意冷了,那日一早起來,忽然命人收拾了東西,去皇帝寢宮拜了三拜,說要出家為僧。
滿宮嘩然。
謝殊急匆匆地入了宮,皇帝已經氣得把禦書房裡能砸的都給砸了。
“孽子無能也便罷了,還敢用出家來威脅朕!既如此便遂了他的願,太子之位也好廢庸立賢!”
大臣們個個盯著地麵,研究今日宮女們是否打掃的乾淨。
謝殊一改常態,很是激動,當即出列阻止:“陛下不可,自古長幼有序,尊卑有彆,廢長立幼不合體統,太子雖無功但更無過,豈可輕言廢立?”
皇帝見她開口更加火大:“他這樣子能做什麼明君?不如早早拱手讓賢!”
“太子年輕,尚未定性,陛下怎知他無法成為明君?”
“謝殊!”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
謝殊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以頭點地:“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微臣隻能以死相諫了!”
皇帝震驚地退了半步:“你說什麼?”
禦書房裡呼啦啦跪了大半臣子,狂吼助陣:“請陛下收回成命!”
世家向來甚少插手皇權紛爭,即便當初謝銘光阻止廢太子也手段溫和,所以謝殊反應如此激烈讓皇帝大為意外。
他轉了轉頭,總算找到幫手:“武陵王,你如何說?”
衛屹之拱了拱手,淡淡道:“國當有明君,陛下居安思危,並無不當之處。”
另一撥人跪下幫腔:“陛下聖明!”
謝殊悄悄側頭看了一眼衛屹之,蹙緊眉頭。
皇帝當然不能讓丞相血濺當場,可也的的確確想廢太子,最後無奈,隻能說此事押後再議,遣退了眾人。
太子要出家這麼勁爆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苻玄也聽說了。他等在宮外,見丞相和自家郡王一前一後出宮門,卻彼此一言不發跟陌路人似的,心裡有些會意。
“郡王和丞相鬨分歧了?”
衛屹之笑笑:“算是吧。”
“那也不至於不說話啊。”自上次伶人一事後,他明明覺得郡王已經把丞相當真兄弟看待了啊。
“兄弟情就是個屁!”
謝殊氣得砸了硯台。
雖說世家大多明哲保身,但衛屹之與九皇子交好,豈能放棄這個光大衛家的機會。
沐白自廊下走到房門口,朝一乾探頭探腦的下人道:“你們都聽到什麼了?”
下人們齊齊搖頭,迅速散開。
沐白這才推門進去,欲哭無淚地吼:“公子,儀態,儀態啊!”
其實太子是真有出世之心的。
宮裡幾乎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僅宅心仁厚,還一心向佛。彆的皇子圍著皇帝爭寵的時候,他正蹲在宮牆角落喂可憐的野鳥;彆的皇子高談闊論的時候,他正坐在佛堂裡打座念經。就連之前對陸顧二人手軟,也是秉著上天有好生之德。
平心而論,謝殊也覺得這種人不適合做帝王,但他是嫡長子,是規矩。
往大的說,世家平衡靠規矩維係,有人破壞一條就有人破壞兩條,到時少不得會影響到平衡。
往小的說,皇帝要廢了他肯定會立九皇子,那位恨不得把她往死裡整,怎麼能讓他得逞!與九皇子相比,自然是太子這樣的好拿捏。
可現在皇帝偏偏有了衛屹之的支持,他手握重兵,說話也有分量。
謝殊砸完東西平靜了,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兒,命沐白去通知桓廷,讓他儘可能多的邀請朋友一起來參加她的宴會。
沐白納悶:“公子還有閒心辦宴會?”
“沒錯,就在秦淮河上。”
桓廷愛玩,又喜歡這個表哥,接到邀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然後顛顛地跑去叫楊鋸、袁沛淩等人。
浮橋朱雀航下,秦淮河水清澈寧靜,兩岸燈火鋪陳,一天星河燦爛,船在水中央,如浮星空之上,美輪美奐。
謝殊命沐白請謝冉去招待各位,自己則去了宮裡。
自上次虎牙一事後,謝冉已經很久沒有在人前露麵。謝殊為防他犯傲氣病,直接下達了命令,就算他不願意,也隻能前來。
謝冉一直與各大世家子弟多有往來,所以在座賓客看到他出現都很高興,被這氣氛一衝,他心裡的怨氣也就散了大半,當即命人請來歌姬舞姬,儘心做陪。
眾人吃喝玩樂,興致高漲。
久不見謝殊露麵,桓廷忍不住問了句:“怎麼不見丞相?”
其實謝冉到現在也沒見到謝殊,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沐白挑起竹簾,謝殊出現在了船艙門口。但她並沒有立即進入,側了側身子,恭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名高冠束發,大袖紫袍的青年探身而入,眉眼溫和,看著場中這麼多人,情緒卻幾乎毫無起伏。
在座之人卻立即紛紛起身,斂衽下拜:“參見太子殿下。”
司馬霖抬了一下手:“諸位免禮,今日本宮與各位一樣,都是應丞相之邀來做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