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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殊微怔,手下動作不知不覺輕緩起來。
若說他幫她對付那些長輩是出於利益考慮,可是每日為她上藥,為她在宮中隱瞞身份,為她解開對父親的心結,如今又為她隱瞞住最親近的人,顯然不是因為這點。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站在她的立場考慮,沒有左右她,也沒有強迫她,隻是順著她的意思保護她。
謝殊忽然很想笑,在被迫作為男子來保護整個家族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人保護。
她仔細為他抹上藥膏,看了看他的側臉,溫潤如玉,卻又帶著軍人的剛毅。
以前太防備,似乎從沒看清過他。
武陵王和丞相之間曖昧不清的傳聞漸漸傳開,皇帝也有了耳聞。
他當然對此抱有懷疑,以武陵王的為人,怎麼可能會喜歡男人呢?一定是丞相因為失勢想要攀附他,奸佞啊!
想起謝殊那絕色姿容,皇帝頗為憂慮,叫來九皇子,讓他去和衛屹之走動走動,順便探探他的口風。
哪知衛屹之竟閉門不見。
司馬霆回到宮中,對皇帝道:“仲卿哥哥一定是覺得自己受侮辱了,父皇不要再懷疑他了。”
皇帝一想也是,人家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哪容忍的了這種傳言啊?他也不好意思再探尋了,還賞賜了不少東西以作寬慰。
衛屹之仍舊趴在榻上無聊地翻兵書,對苻玄道:“繼續擋著門,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瞧見本王這模樣。”
苻玄謹記在心,但一看見遠處施施然走來的人便退開了:“丞相到了。”
窗外寒風料峭,室內炭火融融。
謝殊坐在衛屹之榻前,將已充去徐州軍營的軍餉數目給他過目:“我加了一些銀兩,數目不多,但也能讓你用來添些軍資。”
衛屹之知道她的心思,拋開感情成分,她絲毫不想欠他什麼,所以他也就點點頭,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謝殊揭開他外衫看了一眼傷處:“好了不少。”
衛屹之故意道:“還需多敷幾日藥才行。”
謝殊笑出聲來:“一定是我的手藝太好了。”
“確實,比大夫還要好。”
開春之後,皇家開始籌備太子大婚事宜。
襄夫人大概是見王絡秀嫁人又受了打擊,開始盯緊衛屹之,謝殊很長時間沒再去衛家舊宅看過他。
剛好她也有事要忙,為自己洗白的過程十分艱難,但就算是砸銀子也硬是給砸通了條道出來,畢竟那些事她都真做過,作偽證遮掩可不容易。
然而皇帝仍然不肯鬆口,看樣子錄尚書事的頭銜是不想還給她了。
謝殊看出苗頭,趁熱打鐵,早朝時叫手下官員輪流為自己叫屈。
桓培聖今日打的是迂回感情牌:“想當初謝老丞相為國鞠躬儘瘁,操勞半生,膝下隻有丞相這個獨孫,如今卻含冤蒙屈,就是看在他的麵子,陛下也該相信丞相的清白。丞相為官清廉,先父生前亦多有讚譽,他老人家的品行陛下總該相信啊。”
桓老太傅的品行當然是可信的,可謝銘光的名號出現就太刺激人了。
皇帝聽得眼角直抽。世家門閥是不會容忍大權被皇帝一人獨掌的,錄尚書事的位子遲早要交出去。隻是謝家雖然剛剛大換血,卻分外團結,謝殊一旦重掌大權,可就不是以前那個啃老本的新丞相了。
衛屹之這幾日告假不朝,不過皇帝知道就算問他,他還是會支持謝殊。
不是因為那個傳聞,而是因為他已執掌全國兵馬,其他世家不會容忍他得到丞相之位。所以謝殊不做丞相也輪不到他,而一旦換了彆人,就必然會讓其他世家崛起。
衛家怎麼可能再給自己樹立一個對手呢?
皇帝看了一眼王敬之,這一家也虎視眈眈,他還不打算重用他們,免得給太子添了雙翼,以後他的九兒就再沒機會了。
權衡再三,皇帝有了結論:“此事朕已有了計較,丞相既然的確是蒙了冤屈,那是該恢複錄尚書事的頭銜。”
桓培聖連呼“陛下英明”,其他臣子跟著齊齊山呼“陛下英明”。
皇帝叫出謝殊,下旨道:“待太子大婚後,丞相便官複原職吧。”
謝殊行禮稱是,心中卻很疑惑,為何都到了這一步,還偏偏要等到太子大婚之後呢?
退朝出殿時,她叫過謝冉,小聲吩咐了句:“你在東宮多注意些,看陛下言行,似乎有什麼安排。”
謝冉點點頭。
元和二十八年元月,太子大婚。
一大清早建康城便人聲鼎沸,十裡長街,灑掃一淨,皇家禁軍沿途把守,貴胄車馬往來不息。
迎親隊伍聲勢浩蕩,儀仗豪華。禮樂聲聲,禁軍手持斧鉞在前開道,太子妃的車輿巍巍駛入宮城,百姓們引頸觀望,無不驚歎。
隻有武陵王的擁躉們感覺輕鬆,終於啊,王家貴女嫁入宮廷去了,再也無法染指咱們的郡王了。
謝殊朝服整潔如新,率領百官道賀,看到太子喜氣洋溢的臉,心裡也生出了些高興。
沒幾個人能對自己的人生做主,但接受這人生後至少還可以經營。太子對王絡秀真心真意,以後她在宮中的日子應該不會難過。
她沒有多留,提早出了宮。行出大司馬門,沐白停了車,她揭簾一看,原來有人溜得比她還要早。
衛屹之不知何時已經換下朝服,褒衣博帶,係了件黑色披風,騎在馬上:“本王想請謝相同遊,不知謝相可有閒暇?”
謝殊上下打量他兩眼:“你的傷好了?還能騎馬?”
“差不多了。”
謝殊下了車,接過苻玄手裡的韁繩:“你我就這樣打馬過街,不太好吧?”
“放心,今日太子大婚,沒人注意你我。”衛屹之調轉了馬頭,怕她不放心,又補充道:“本王安排了護衛跟隨。”
謝殊翻身上馬,朝沐白看了一眼:“本相新訓練的一支衛隊也在。”
衛屹之看了看周圍,並沒見到人,笑道:“看來謝相將這些人放在了暗處。”
“放在暗處才防不勝防啊。”
這支衛隊其實早在謝殊於石頭城遇刺後就訓練了,但禦道行走對衛隊人數有限製,她上下朝就沒用過他們。直到這次被同族所傷,她乾脆命令這些人喬裝起來躲於暗處,隨時護衛。
二人打馬緩行,卻是直往烏衣巷的方向,謝殊問道:“你到底要去哪兒?”
“同遊就是一路遊賞啊。”
馬在衛家舊宅前停下,衛屹之下了馬,示意她近前。
謝殊跟過去,他指著府門外豎著的一塊石頭道:“我幼年體弱多病,走路都小心翼翼,有次回府,一下馬車就被這塊石頭絆著摔倒了,丟臉的很,之後我便將這石頭立在了這裡。”
謝殊嘖嘖搖頭:“一塊石頭而已,你至於這麼小氣麼?”
衛屹之好笑:“我是要提醒自己,以後每次看到這塊石頭,就會警告自己不要走太急。”
謝殊不禁對他刮目相看:“你小時候可真是個小大人,可怕。”
衛屹之笑了兩聲,牽著馬繼續朝前走,又指著寬闊的石板路道:“我曾在那裡揍過恩平一頓。”
謝殊一愣:“好好地你揍他乾什麼?”
衛屹之臉色不佳:“那時他頂多三四歲吧,話還說不清楚,隨父來衛家,見到我張口就喚阿姊,我就忍不住動了手。”
謝殊撲哧一聲笑起來:“那說明你長得貌美,有什麼好生氣的?”
衛屹之歎氣:“如今想來仍覺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