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殊隻好自己摸索著如何與這些世家子弟相處,如何減少他們的敵意,如何融入他們當中。
她一步一步適應著謝銘光的要求,朝他期待的方向變化,甚至自己都沒察覺。
最初她是拿一把折扇裝作風雅,後來隻一個眼神便意態風流,所有外物都成了她這個人的裝點。
有一日她和門下省的諸位同僚相聚而歸,經過園中清池邊,低頭看見水中倒影,赫然一位粉麵朱唇的翩翩少年郎,姿態和神情都天衣無縫,叫她陌生。
她知道自己終於將自己變成一個世家公子了,初入丞相府的山野丫頭終於在這幾年內蛻變成了彆人。她對著倒影笑了許久,叫跟著身後的沐白好不莫名其妙。
元和十六年,衛屹之做上先鋒,出戰十戰十勝,戰功赫赫。
第二年他升任副將,有了自己的兵馬。這一年他最忙碌,幾乎任何有秦兵騷擾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有次連皇帝也忍不住道:“屹之保家衛國,忠心可嘉,但也要量力而行,不用次次都請戰出征。”
衛屹之道了謝,卻仍然固執地一次次出征。
元和二十年,秦軍再次殺入晉國,他本是應援,戰功卻勝過主力,以少勝多,大破敵軍,一戰成名。
殘陽如血,他仿佛回到了最初上陣的那天,眼前是遍地屍骨,但他早已沒了當初的心潮起伏。
但即使如此,他帶領千軍萬馬如何沙場破敵,場麵如何壯烈,都不曾與親友說過。
他站在最慘烈的前方,是一道屏障,留給後方一片安寧。
這一年,他被冊封為將軍,衛氏名號傳遍天下。
元和二十三年,謝殊父親去世。二十四年開始,謝銘光的身體漸漸不濟。
謝家上下都隱隱感到了危機。
謝殊被看得很牢,出入都有許多護衛保護,她心裡有數,自己已經成了謝家內定的接班人。
建康城中看起來情形並無異樣,隻有皇帝在暗中動作。謝家好幾次勸謝銘光將謝殊身份公開,以證明謝家並非無人,好遏止皇家。但謝銘光卻說時機未到。
一直到二十五年,他老人家纏綿病榻,皇帝將謝家掌控的兵權都明目張膽的移走,他還在克製。
他在賭,用最後殘存的一點氣息推出謝殊,謝氏全族都會將她視作希望,也才會全力支持她上位。
謝殊仍舊每日周旋在門下省,她如今已經是侍中了。冒名任官,本就是罪,她也明白自己必須坐上更高的位置。
這條路是一直往前的,後麵沒有退路。
謝銘光雖然躺在榻上,卻幾乎每晚都會叫謝殊去榻前,詢問一些她處理的事務,給出點評。
這時候他反而開始表現出親情友愛來,說話也很親切,最常說的話是:“這件事你做得太心軟了,不過我希望你保全整個謝家,心軟也未必就是壞事。”
謝殊明白自己並不是真的得到了他的認可,這隻是說明她該正式走到眾人眼前了。
元和二十年到二十二年是謝殊學習最為艱苦的一段時期,卻是衛屹之最為風光的一段時期。
這年他回到了建康,母親替他訂了親事,對方是穆家之女。
太後也點頭稱讚這是良緣,他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便答應了,彼此約好第二年便成婚。
但第二年謝殊父親去世沒多久後,謝銘光就察覺到了自己身體開始走下坡路,他要為“孫兒”的未來鋪路。
名聲大噪的衛屹之竄的太快了,這勢頭必須儘早壓製。他說服了皇帝,憑著大半個朝堂的權勢,將衛屹之擠兌出了都城。
就在他離開沒多久,穆家之女便病逝了。
這筆賬自然而然就記到了謝銘光的身上,而待他一蹬腿,也就順理成章地移到了謝殊身上。
元和二十五年冬,謝銘光病逝。
次年春,謝殊在謝家失去兵權,卻依舊掌控著朝堂口舌的情形下步入朝堂,成為大晉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
同年春,衛屹之歸都。
他揮劍斬了她纏在車輪上的衣角,行禮時卻彬彬有禮。
“謝相有禮。”
“武陵王有禮。”
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人自此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