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出門一趟,居然把自己給折騰病了。餘夏憂心忡忡,蹲在他旁邊。
枕頭被頭發浸濕,很快泅了一灘,餘夏忍不住皺眉,望著祁衍潮濕的頭發,心道,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他扭了扭小腦袋,跳下床,找了一塊乾毛巾,包在他的頭發上,然後抽掉濕枕頭,就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做了近五分鐘。
他想喊人來幫忙,可是門被祁衍反鎖了。
餘夏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祁衍臉上,這家夥真會找死啊。
祁衍睡著了還在不安,頭不停亂動,嘴唇蠕動,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餘夏聽了半天一個字也沒有聽懂,隻好趴在他的臉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
祁衍:“……”
祁衍:“他……”
“他?他什麼?你要找誰?”餘夏汪汪叫。
祁衍:“……疼……”
這下餘夏聽清了,愣了一下,抬頭看著祁衍緊閉的雙眼和蒼白乾裂的嘴唇。
祁衍意識昏迷,額上全是汗,眼角也有一道水跡,不知道是冷汗還是什麼……
“你受傷了?哪疼?啊?”餘夏爪子在祁衍身上摸了個遍,也沒找到什麼傷口,擔憂道:“該不會燒糊塗了吧?”
祁衍胸膛起伏呼吸沉重,夜靜收聲,一下一下像敲在餘夏的心頭上。或許是一段時間的相處有了感情,餘夏在此刻清晰的認識到祁衍的存在對他不僅僅隻是個任務目標,還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雖然出手狠辣,麵對惡犬麵不改色,可也會出手救一隻瀕死的小貓。雖然很嫌棄他,可在後麵也會為他準備食物。雖然不愛養寵物可也忍了他在家裡胡作非為,無法無天。雖然性子冷僻,但慢慢地也會因為他的一些所作所為而動怒。雖然每次怒氣衝衝要收拾他,但最後並沒有傷害過他。
雖然他成熟穩重,可也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孩子……
其他的孩子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哪個不是在父母跟前撒嬌耍賴,祁衍卻一直獨自一人,雖然有個母親,可看來,也和沒有一樣吧……
是不是在很多個他生病的夜裡,都是這麼獨自撐過來的?
餘夏歎了一口氣,有些心疼。忘了自己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
祁衍:“……腿……腿疼……全身都好疼……”
腿?腿怎麼了?餘夏按了按,耳邊聽到了悶哼聲,它咬著祁衍的睡褲往上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祁衍眉頭緊鎖,不停囈語。餘夏急的滿屋子亂跑,客廳內乒乒乓乓。
折騰了一番,餘夏終於找到醫藥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開,從裡麵找到了退燒藥。
然而怎麼喂下去又是一個問題。
他趁著祁衍含糊不清時兩隻爪子掰開他的嘴唇,去拿藥的時候,祁衍的嘴巴又合上了。
餘夏:“……”
餘夏隻能放下藥,重新掰開他的嘴巴,這麼一來,藥也沒辦法喂他吃進去,反複半晌,餘夏嗷嗚了一聲,低頭,退燒藥銜在嘴裡,湊在祁衍嘴巴上方,鬆開,退燒藥準確無誤丟進祁衍的口中。
餘夏一陣齜牙咧嘴,好苦。
祁衍也感覺到了,藥在嘴裡他無法乾咽,開始抗拒想吐出來,餘夏卻捂住他的嘴巴,然後又顫顫巍巍叼著水杯,以高難度姿勢湊到他身邊,喂了進去,雖然大部分水灑在床上。
祁衍吞咽,被嗆到,咳了幾聲。
餘夏出了一身的汗,躺在他的旁邊直吐舌頭,打算等祁衍好了,一定要讓他帶自己出去買些適合自己用的東西,不然如果再遇到類似的事情,他就撒蹄子不管了。
養個孩子真不容易。
餘夏跑上跑下,敷毛巾,喂水,用肉墊子測體溫。忙活到淩晨五點多,筋疲力儘,癱在祁衍枕邊。一隻爪子碰觸著他的臉頰,餘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還好祁衍的呼吸逐漸輕緩平穩,燒也慢慢退下去了。
祁衍這一睡,睡到了下午一點多,他睜開眼睛,感覺嗓子乾澀,渾身酸痛,像被碾過一樣,不過精神還可以。
天亮了,祁衍心想,現在是什麼時候?
祁衍愣愣著看著天花板。昨夜他似乎做了夢。夢到了當初年少的自己,被千夫所指,各種冰冷惡毒的話紛遝而來。一個小身體冰冷的躺在地上。一個淚流滿麵痛苦猙獰的女子拿著棍子打著自己。
夢到自己躺在泥濘裡,孤立無援。
很奇怪,為什麼又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自己回到了以前嗎?還是因為昨日回了那個不是家的家,那些他早就不在意的人,還能影響到他嗎?
他疲憊地起身,從頭上掉了一個東西,祁衍定睛一看,毛巾?
祁衍環視房間一周,發現一向乾淨整潔的臥室此時雜亂不堪,地板上還躺著一個小型箱子……祁衍皺了皺眉,是醫藥箱,箱子周圍散落了一地的日常備用藥,地板上還有可疑的水漬。
低頭看床,祁衍摸了摸,床上有些地方濕乎乎的。枕頭一隻在床頭,一隻扔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
祁衍一頓,看見被子鼓起來的一處地方微微起伏,他小心翼翼掀開被子,就發現小狗崽側躺著,睡著香甜,腦袋還和身子反方向扭著麵朝自己。
祁衍:“……”
他一頭霧水,被雜亂的房間搞蒙了。
祁衍輕手輕腳的下床,先將跌落在床上的杯子撿起,小心地放到櫃子上,然後撿著路走避免踩到東西。走出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睡著的小東西,眼神複雜且詭異,像是不敢置信。
祁衍去了客廳,發現客廳地板上全是淩亂的小狗腳印留下的水漬,他抿了抿唇,又到了玄關,握著門把試了試。
門是被他反鎖的,此時仍然是反鎖狀態,說明家裡根本沒來第二個人,這麼說來,這些全是小東西乾的?
他有些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覺得有點天方夜譚,可種種跡象又表明,是小東西乾的無疑。
他並不是沒有感覺,昨夜他知道自己身體不適,猜想可能發了燒,想起來找點藥吃的時候覺得身體重若千鈞,動彈不得。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身體慢慢開始舒服起來,好像有人給他喂了水,滾燙的額頭也冰冰涼涼的,這一切……
祁衍步子還有些虛浮,扶住了牆壁,整理好情緒之後,他緩緩活動了下身體,然後收拾客廳。
外麵天氣放晴,天空像水洗過一樣,祁衍打開陽台門,通風換氣,外麵空氣清新,小區內樹木煥然一新,地麵濕潤。
祁衍呼吸,隻覺得所有不適都被這空氣帶走,他將地上所有掉落的衣服撿起,打算重新清洗一遍。
祁衍先收拾了客廳,一邊整理房間,一邊整理自己的思緒。
昨日跟著梁向宇的助理去了梁家老宅,祁衍本不願意去,上輩子這個時候,也不曾見過有人請他。
雙方隔著一條人命的距離,太過沉重,久而久之這成為一個禁忌,是雙方默契的閉口不言。
那個時候,祁衍也險些去掉半條人命,沒有人會聽他的解釋,母親受了打擊,不願見他,時間長了,大家都把他當隱形人。
搬出去的那天,她沒有見他,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母子隔著門,都沒有說話,此後的二十多年,祁衍一個人走了過來。
重新回到梁家,見到熟悉的麵孔,隻是那些麵孔還依然年輕,看到高貴美麗的母親,事業有成的繼父,稚嫩的弟弟——那個親手將他送入監獄的弟弟,祁衍心裡沒有一絲波瀾,像看陌生人一樣。
助理說,夫人有事情要告訴他。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答應去了。
上輩子梁家的人從沒有主動找過他,更沒有什麼要和他說的。
梁夫人林美琪——祁衍的母親,又懷孕了。
是喜事。梁向宇高興,趁著林美琪的生日大辦了一場。許是因為這個大喜事,衝散了林美琪的喪子之痛,更是突然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便忍不住想見他。
在場的人看到他之後神色各異,忍不住交頭接耳,可能是想起之前那個早夭的孩子。梁家的傭人也都神情戒備,就連他那個弟弟,都時不時的護在自己母親身旁,生怕他會做出什麼事。
祁衍卻隻覺得這場麵讓人忍不住發笑,他冷眼站在一旁,像看一出事不關己的戲,隻是心裡有淡淡的疑惑。上輩子沒有聽說梁家又生了一個孩子……是這輩子和上一世有出入,還是這個孩子根本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上?
還有,梁向宇和前妻寧奕銘的兒子梁楷居然回國了?
他記得,梁向宇和前妻離婚之後,寧奕銘就帶著兒子去了美國發展,直到他死前都沒有聽說過他回來過……
餘夏還沒睡醒,祁衍輕手輕腳,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將散落的藥撿起來,藥箱歸位。
房間終於恢複往日的乾淨,祁衍舒了一口氣,床上因為小東西睡得正香,祁衍便不打算收拾了,他離開臥室,準備關門的時候,小東西卻動了動,隨即睜開了眼睛。
祁衍:“……”
餘夏伸了一個懶腰,終於休息夠了。
他睜眼開,就看到握著門把不知道是打算進來還是打算出去的祁衍,眼睛一亮,翻身起來,興奮地搖著尾巴,汪汪叫了幾聲。
祁衍:“……”
餘夏看祁衍神色不錯,清清爽爽,應該已經好了,高興的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向他。祁衍連忙接住餘夏,看它仰著腦袋一雙大眼睛關切地看著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感覺天方夜譚,還是忍不住問:“你照顧了我一夜?”
餘夏自覺自己以來的反應和普通寵物不一樣,在祁衍麵前,除了剛開始演戲讓他接受自己帶自己回家,其他時候並沒有多加掩飾自己的性情與與眾不同。救呆呆的時候更是暴露的徹底,雖然他裝傻,但以祁衍的警惕程度,還是放在心上了。
懷疑就懷疑,頂多認為他就是聰明一點的狗,他死不承認,誰能想得到他其實是個人!
再說他辛辛苦苦像照顧兒子照顧祁衍那麼久,到論功行賞的時候,怎麼能讓彆人冒領。
餘夏斬釘截鐵地鏗鏘有力地汪了一聲!
對!就是他乾的!
得到小東西的回應,祁衍在原地愣了片刻,微微垂眼,目光微動,與它湛藍的眼睛對視。
他以為自己情感淡薄,經過的那麼多事情,早把他心裡那點子五情六欲都消耗地乾乾淨淨,自此也就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可突然之間,有那麼一個小東西,莽撞地闖了進來,毫不動搖地認準了自己,眼睛裡麵全是自己,祁衍卻突然沒來由的惶恐起來。
這個詞不應該會出現在他身上才是。
人人都說他狠絕,這種狠絕在小時就初見端倪,後來大了,他的存在就讓人感到害怕起來,接近他的要麼是彆有用心,要麼是戰戰兢兢,從沒有人或者物能真正的走到他的身邊,就像一個孩子渴望著櫥櫃裡的糖果,突然有一天,這個糖果自己跳到他手上了,誠惶誠恐。
祁衍手動了動,撫著小東西的腦袋,動作輕柔。這是他不曾有過的動作。
“你……”祁衍咳了兩聲,恢複了平日的神態,麵無表情道:“胡鬨。下次不經允許跳上我的床,我拔光你的毛。”
話剛說出口,祁衍就有些後悔了,兀自暗想,自己這個態度是不是不妥?好歹它照顧了自己一夜,是不是應該說些感激的話。祁衍張了張嘴,發現說不出來,隻好端著一張麵孔裝深沉。他上輩子沒機會體驗溫情,也就沒機會說些軟話。垂目思索,他剛才說話的語氣應該沒問題吧?
顯然,餘夏並不這麼認為。
餘夏怒目圓睜,心說我擔驚受怕一夜沒睡不錯眼的看著你最後就得到了這個?
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還想拔光我?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燒死你算了!你個渣男!我tui~
餘夏嗷嗚一聲踩在他臉上,反身跳回床,氣勢洶洶衝他狂叫,利爪亮起,將祁衍整理好的枕頭抓破,一腳蹬了下去!
霎時,鴨絨漫天飛舞,飄的到處都是。
祁衍:“……”
祁衍沉默地看著地上慘遭毒手的枕頭,和一地的白毛,再次肯定了,這小東西小小的身體裡卻藏著大大的脾氣……
看來以後少不得要好好調-教,不然以後它肯定上天……
尚且不知道以後悲慘日子即將來臨的餘夏氣呼呼地四腳朝天,覺得自己一腔拳拳之心全喂了狗,這沒良心的白眼狼……
瞥了白眼狼一眼,那人正在收拾地上的枕頭和飛得到處都是的鴨絨,餘夏哼了一聲。
再瞥一眼,那人正在整理床鋪,再冷哼一眼,餘夏翻了個身,給了他一個後腦勺。
祁衍:“……”
祁衍聽著小東西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忍俊不禁,這小東西氣性太大了。
餘夏記仇,祁衍做好了飯他也不去吃,聽到敲打狗盆的聲音,也裝沒聽見,直到他來到麵前,才嫌棄眼皮看了祁衍一眼。
祁衍見小東西一雙眼睛氣的快飛上天了,忍笑,麵上不顯,淡淡說了句:“我做了幾個菜,當做謝禮。”
餘夏耳朵抖了抖。
祁衍:“都是你愛吃的。”
全是狗糧,有什麼愛吃不愛吃的?餘夏用鼻子噴了一口氣表示不屑。
嗯?不對,餘夏眼睛瞪圓,他剛才什麼意思?做了幾個菜?不是狗糧?
餘夏猛地吸了一口氣,陶醉的眯起了眼睛,他聞出來了,糖醋排骨,這是什麼?可樂雞翅?還有大蝦的味道,是油燜大蝦嗎?
這些不都是當初他流著口水看祁衍吃的菜嗎?
這狗男人原來知道自己不愛吃狗糧,就愛吃這些嗎?那他當初怎麼不大發慈悲給自己留個一星半點?!
可是好不容易有個能拿喬的機會,他不作一作是不是對不起自己?
祁衍在麵前傲嬌的小東西看不見的地方掐了掐自己的腿,才慢條斯理道:“不吃的話,那我倒了。”
餘夏嗷嗚一聲彈起,一招惡狗撲食,從床上調了下去,飛奔出門,往那濃鬱香氣的地方飛去。
不能便宜了這個狗男人!
因為沒有站穩,小東西跳下床的時候,還摔了個跟頭,吭嘰幾聲又屁滾尿流的爬了起來,歡快地跑去了客廳。祁衍轉過頭,肩膀有些顫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祁衍抬頭,麵上不動聲色,可臉上卻有幾分紅暈,給本來蒼白的臉上上了幾分顏色。
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回到客廳。那小家夥已經跳上了茶幾,埋在餐盤中吃的不亦樂乎,每根毛發都分毫畢現著自己的快樂。雖然吃的狼吞虎咽,但居然沒有弄臟桌子。
祁衍饒有興致的看著,最後吃驚地發現,這小東西居然把幾盤菜全吃完了,忍不住眉頭直皺,吃這麼多,真的沒關係嗎?
餘夏光了盤,滿足地打了一個嗝,跳到沙發上,因為吃的太撐,沒有跳上去,跌倒在地毯上,餘夏就勢仰倒在地,四爪攤開,眯著眼睛回味。
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