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幼萱仍記得伯父送姐姐來家中住時,寫給自己阿父的信:“……妙儀已有婚配,養心終為養身,煩請族弟關照,莫讓妙儀誤了婚約。”
家中仆從私下咬舌根,說關妙儀借住得蹊蹺。
關幼萱並不清楚堂姐的諸事緣由,也不在意。對她而言,難得來一位姐姐,姐姐又是客人,姐姐在家中借住的每一日,她都應讓堂姐住得開心些。
—
堂妹來探病時,侍女們隨列捧盞,關妙儀手中攢著素色帕子。她每喝兩口藥,必要掩帕咳嗽兩聲。
滿室藥香,女郎歪靠著芙蓉帷,烏發委榻,削肩羸弱。此女風貌楚楚,抬頭時,自有一段風流狀,唯一雙雪眸神色冷傲。
關幼萱如同沒看見姐姐的病弱一般,她俏盈盈地立在姐姐房中,說起早膳時的趣事——
“師兄看到師姐今日換了身漂亮的衣裳,眉毛揚了一下,師姐便說師兄嘲笑她。師兄自然不認,說她大早上找麻煩,必是伺機報複。正巧我阿父從堂前走過,師姐就開始裝哭。我阿父斥責師兄,師兄卻不道歉,還拉著仆人們為他作證,師姐就分外鄙夷他……特彆熱鬨!”
她聲如黃鸝,囀囀清越。關妙儀沒有去廳中用膳,光聽妹妹惟妙惟肖的描述,都唇角勾了勾。服侍她的侍女們亦聽住,被家中小女郎的婉婉故事吸引。
關妙儀看眾人反應,輕輕歎口氣。
關幼萱當即轉眸,不安的:“怎麼了姐姐?你是不是累了,不想聽我說話?”
關妙儀咳嗽一聲:“家裡隻有萱萱願意和我說這些,我怎麼會累?”
她目中籠上惆悵色,道:“待我嫁人,就連萱萱都見不到了。”
關幼萱偏臉想了想後,笑盈盈:“不會的!堂姐嫁人後,若是想見我,隻消給我一封信,我沒有死了瘸了,都會跑去見姐姐的。”
關妙儀幽聲:“你怎麼見我?你都不會騎馬。”
關幼萱眼睛彎如月牙:“我學騎馬!”
關妙儀:“你也要嫁人。”
關幼萱:“從夫家偷跑出來!”
關妙儀:“你夫家不會生氣?”
關幼萱腮幫微鼓,她說話時帶著一股子爛漫:“那我就求夫君。我哭著求,絕食求。我給阿父寫信,讓阿父當說客。要是還不行,我就不要夫君了……我隻要姐姐!”
關妙儀端詳著她,堂妹尚年少天真,彎眸淺笑時,神采明媚,唇角的胭脂紅一路暈至腮畔眼瞼。
世人常誇自己明豔,然到了姑蘇,關妙儀才知何謂“人外有人”。
關妙儀聲音柔了:“你們都下去。萱萱,你過來,姐姐有話和你說。”
--
一刻後,屏退了侍女們的寢舍內,關幼萱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什麼?去涼州——好遠的呀!不行不行的!”
關妙儀紅了眼:“我阿父送我來姑蘇,便是為了讓我養病,好嫁人。他眼中隻有嫁人,我連夫家都不認識……妹妹陪我一同去看一眼,讓我心中有個底。
“妹妹受家中寵愛,你阿父必然向著你。妹妹陪我一起去涼州,好不好?”
關幼萱蹙眉,本想拒絕。姐姐病弱,若是出了事,伯父一家多傷心。但是當關妙儀提到“涼州”時,關幼萱拒絕的話頭卡頓。
她想到了昨夜自己夢中的那少年將軍,好似就是“涼州”的。
夢是假的吧?
--
半個月後,姑蘇關氏與長安關氏一起派人找人兩個結伴偷溜的小女郎時,關幼萱與姐姐到了涼州。
大女郎被貼身侍女扶著去驛站休息,關幼萱立在馬車外,從自己的荷包中,認真地掏了一塊銀錠給小吏。她聲音甜甜的:“謝謝張大哥送我與姐姐。”
姓張的小吏看眼小女郎的笑容,當即暈乎乎,如置雲端。
他的臉也一下子通紅:“原家一族守衛涼州百年,我等百姓都受其庇護,兩位女郎既是來原家走親戚,那護送兩位娘子便是我該做的。怎能收銀錢?”
關幼萱彎眸笑。
小吏心臟砰砰,又舍不得走,扭捏道:“小娘子還有話麼?”
關幼萱認真而誠懇的:“張大哥,你這麼心善,你未來的妻子一定會非常漂亮的。”
小吏灼灼的目光盯著她,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被小女郎美麗的眼睛盯著,他心中飄飄然,覺得小女郎在向自己暗示她的傾慕之心……
他腦中已經開始幻想自己與小女郎的婚後生活,見這位小女郎左右瞧瞧沒人後,從袖中偷偷取了一卷起的宣紙。
關幼萱麵容緋紅,眼睫微閃。
她打開宣紙小聲問:“張大哥,你是涼州人,可認識此人是誰麼?”
小吏低頭,見到宣紙上赫然挺拔的少年郎,再看到小女郎含羞又好奇的目光……他疑心:“為何尋他?”
關幼萱迷惘:“……他說他是我未來夫君。”
正幻想與小女郎結秦晉之好的小吏,心一下子涼了。他滿心失落,低頭仔細看畫中人——
涼州城中的小霸王,居然定親了?
他們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