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象先笑著解釋:“煙火是師妹出資、托我備下的。出城前我與放煙火的人說好了,若是城外沒有消息,煙火便按吉時來放。若是有其他緣故,我會另行通知。
“小師妹和七郎喜結良緣,是我兩家盛事。可惜師妹遊學在外,不能親臨祝福。煙火便聊表心意了。”
關幼萱立刻乖巧的:“師姐真好!我明日就寫信去謝師姐。”
她仰頭觀望漫天煙火,重重火光明耀,金燦奪目,照在她清澄眼中。小女郎露出笑容,忽而,她覺得手指軟軟的塞來一個什麼。
關幼萱低頭看,見不動聲色的,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時候,袍袖擋住,原霽輕輕拉住她的小指。
黑黝黝的沙丘上,關幼萱抬頭看原霽,他認真地抬頭,對天上的煙火指指點點地評價。
關幼萱垂首噙笑,她挨著他,在天地間煙火聲爆炸浩大的時候,她聲音清脆放大:“夫君!”
原霽眉毛跳了一下。
他緩緩垂頭,向她看來。
關幼萱誠摯道:“夫君,我喜愛……”
原霽臉熱,突生遲來的羞赧。他迫不及待打斷她的當眾告白:“……我知道!”
小淑女儘說廢話――她當然喜愛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關幼萱黑眼珠吧嗒吧嗒:“我們說的是一回事麼?我是說我喜愛我們的婚宴方式。”
原霽一噎。他盯她一眼,然後低頭笑,一本正經:“哦,我也是在說這個。”
煙火下,小七郎的眼睛,如月光融深淵,清亮得}人。他這種狀態,讓了解他的原二郎,瞥了一眼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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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無奈咳嗽,不知道萱萱跟七郎說了什麼,七郎分明興奮起來了。
七郎夜裡見了血,又大獲全勝,還娶得嬌妻如此……若不興奮,反而奇怪。
但一個狼崽子興奮起來,真不知會出什麼亂子,委實有些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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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們準備回武威郡繼續辦婚宴、讓客人通宵達旦的一路上,原霽和兒郎中一人鬥嘴打架,差點將人打得摔下馬;原霽又不知怎麼拔了“十步”的毛,一人一鷹互相罵了一路。
再到原家府邸門前時,若非趙江河和李泗一左一右地扶人,原霽差點被高門檻絆倒,磕掉門牙。
原讓:……打仗沒輸,要是在自家門前摔倒,那就鬨笑話了。
原讓觀望著,見剛剛做了新婦的關幼萱懵懵懂懂地被家中女眷們簇擁著說女兒家的悄悄話去。他回頭,見原霽伸長脖子,眼睛一目不錯地追著關幼萱。
再往另一個方向看,原讓見關玉林臉色不太好看地白了原霽好幾眼。
沒人喜歡看到女婿如此猴急的模樣。
原讓沉思半晌,返身走回到了原霽身邊。
原霽盯著關幼萱背影的目光被打斷,他不耐地擰起眉,沉著臉瞪過去。看到二哥,原霽眉毛一展,收了自己的神情。
他咳嗽:“青萍馬場還在我們手中,我打贏了……”
原讓溫潤打斷:“我說的不是那個。七郎,你母親去得早,後來由我一手帶大。我思來想去,你恐怕對小女郎的事情不太了解,我要囑咐你幾句。”
原霽眼睛看不到關幼萱了,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我挺了解的,婚前你們給我看過好多冊子的。”
說罷,他麵容一僵,臉詭異地紅一下。
原讓沉默。
兄弟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原讓壓低聲音:“你力氣有多大,萱萱有多弱,你心裡有數麼?”
空氣中的風透著少年身上的鐵鏽血腥氣,原霽茫然眨眼。
能夠一拳將漠狄王胯.下寶馬摞倒的少年,此時望著原二郎的目光,何其無辜純潔。他純潔的,讓原讓尷尬,疑心他什麼也不懂。
原讓委婉道:“……關伯父憐萱萱年少,不想她早早有孕。此事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可有放在心上?”
原霽更茫然了。
原讓自己也很尷尬,隻好倉促道:“總之……你悠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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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的話讓原霽的滿腔興奮冷了下來。
原霽曾經的院落,如今擴了一倍,給他和關幼萱做新房。
賓客們被領去院中做客,關幼萱被婦人們帶去教導一些事情,原霽則到新房的淨房中,打算洗漱一下,將身上的血都洗乾淨。
夜裡的戰爭沒有給他身上帶來太重傷勢,原霽咬著紗布繃帶,匆匆給自己身上的一點傷包紮了事,就迫不及待地轟走仆從侍女們。
沾滿血和灰的衣袍鐵甲扔在地磚上,原霽赤著上身,隻著雪白長褲,就那般大馬金刀地立在水深不過膝蓋的熱水池中。
蒸霧繚繚向上,暈著原霽鋒利的眉眼。原霽低頭,手中捧著一卷畫冊,認真研究。
這是之前家中長輩給他的“避火圖”。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原霽壓根沒覺得自己不會,隻是二哥囑咐得神神秘秘、欲言又止,挑起了他的興味和好奇。他便拿著圖冊,從頭到尾認真觀摩一遍。
二哥的意思……是讓他和關幼萱先培養感情,還是說隻是單純地要他悠著點兒?
水珠淋在他濃長的睫毛上,滴滴答答地向下落。脫了戰袍後,唇紅齒白的原七郎立在蒸騰熱水中,麵容被水熏得越來越燙。
“吱呀――”門輕輕推開,屏風後一個嫋娜的身影走來。
關幼萱聲音溫柔甜軟:“夫君!”
她一聲“夫君”,原霽後背驀地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酥酥麻麻,骨頭都要被熱水煮軟。原霽手一哆嗦,手中的“避火圖”被他慌亂下晃悠悠漂浮到了水麵上。
彎腰沒搶救回來原霽一呆。
眼看小淑女的“夫君”聲越來越近,他手忙腳亂找不到乾淨的換洗衣裳,又低頭看一眼浮在水麵上、被浸染得越發不堪的圖紙……小七郎一咬牙,勇敢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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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分外有禮貌地叫喚了原霽好幾聲,他都沒吭氣。她從屏風後探出腦袋,看到原霽赤著上身,非常大爺姿勢地攤開手腳,坐在浴池水中。
他一臉不悅地盯著她。
見她已經換下了新嫁衣,換上了一身粉嫩的帛帶襦裙。長長的係帶托著纖腰,落在地磚上,她探過屏風來看他,額發輕卷,黑眼珠波光粼粼。
原霽:“你進來不敲門?”
關幼萱乖乖道:“我敲了,你不吭氣。你不想讓我進來的話說一聲便好了。你為什麼不說?”
原霽:“……”
是他傻。
原霽生悶氣,轉開眼不看她:“那你是要乾什麼?”
關幼萱不在意。
自從她認識他,他要麼一副囂張肆意的樣子,要麼就是現在這樣臭著臉的模樣。他像個河豚,好像總在生她的氣,可她明明什麼也沒惹他。
多虧她心裡知道他喜歡她,才不生氣。
關幼萱笑眼彎起:“我有話想和夫君說,恐怕一會兒不說我就忘了。”
原霽浴池下的手握緊圖紙,他才發現那避火圖居然是繡出來的、不是畫出來的。他唯恐關幼萱看到,影響自己思路,便希望她快些走。
原霽敷衍道:“什麼話?快點說。”
關幼萱耿直:“我要說的是,我好喜愛今晚的夫君呀。”
原霽呆住:“……”
他心臟猛地劇烈跳動,要從嗓子眼裡奔向她。他的血液滾燙逆流,要他拚命控製才不出醜態。他握著圖紙的手用力得青筋暴露,他用儘所有力氣去讓自己情緒平穩。
原霽睫毛輕輕一揚,非常的“見過世麵”:“正常,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坐在水池中,卻儘可能把全身藏起來,上身都臨時披起一件白紗外袍,貼在身上濕淋淋的,格外不舒服。他隻希望關幼萱趕緊走,他好脫衣。
關幼萱望著他那洋洋得意、驕橫翹起的下巴,搖頭:“你才不知道!”
她在原霽凝滯的目光下,裙裾在地磚上輕輕曳過,向他走去。
關幼萱目光柔軟而傾慕地望著他:“我在城外就想告訴夫君了,我看到夫君戰袍上全是血,領著那麼多密密麻麻的人回來,我心裡就麻麻的,像被什麼電過一般。
“你太英俊,太不凡了。那一刻,你就像天神一樣!鐵馬冰河入夢,你也入我的夢……”
她走到浴池邊,忽而趴下來俯身看他,完全沒注意到他緊繃的向後傾的上身。
關幼萱像是誘人的山精妖怪。
少女被寵愛嗬護出的嬌憨之態,便是與生俱來的風流嫵媚。
可她自己不知道。
她手抵著浴池邊緣,趴在他眼皮下,水潤的唇在原霽眼皮下一張一合:“……我今晚一定會夢到少青哥哥的,你信不信?”
原霽仰著頸,他喉結滾動,眼睛從她睫毛掃到下巴,再向下。
乳白色的池水擋住小娘子視線,蒸汽暈暈下,原霽長睫鋒利,目光盯著她的紅唇,緩緩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關幼萱一愣,才意識到好像自己有點興奮,不應該這樣闖進來和原霽說話的。她紅了臉,連忙爬起來:“對不起。”
她七手八腳要爬起來時,因為原霽目光如火的凝視,也因為浴池邊緣濺了水,她手腳發軟,半天爬不起來。
原霽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他手溫滾燙,掌心微礪,燙得她心慌。關幼萱眨巴眼躲開他,赧然:“謝謝。”
她眼睛又看到一個東西:“夫君,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原霽沒在意地低頭。
關幼萱和他的腦袋湊到了一起,望向原霽忍不住伸手向上拖關幼萱時露出的手中圖紙――“避火圖”上男女情投意合、你中有我的場景,清晰地浮現在二人眼皮下。
關幼萱震驚。
她驚嚇般地抬頭看原霽一眼,然後快速爬起來逃離他。小女郎捂著自己心口,目瞪口呆又不能理解。原霽閉目,心想:完了,誤會了。
關幼萱結巴道:“你、你好認真……”
原霽:“……”
關幼萱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裙,聲音越來越小:“那你認真忙哦,我還有其他事,不打擾你了……”
原霽從水中站起,不想關幼萱一下子捂住她自己的眼睛,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原霽低頭,看到自己泡了水後濕漉漉貼在身上的雪白中褲。
原霽挑眉,忍不住露出笑:流氓就流氓,倒也不必這麼強行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