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束翼等人歸來,抱回來了氣息奄奄的一群偵查鷹,營地中又是一派混亂。
關幼萱看到“十步”身上被插了三隻箭,一動不動地躺在束翼懷裡。束翼眼睛發紅,束手無措,關幼萱著急又駭然,連忙讓他把受傷的偵查鷹們帶進營帳,找大夫看。
李泗和趙江河看關幼萱這般忙碌,看軍營中不停有人找關幼萱,二人對視一眼,輕笑:“經過昨夜並肩作戰,小七夫人開始有了威信了。”
李泗問:“少青呢?”
趙江河望向遠方:“不知道。但他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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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之時,跟著原霽出去的將士們都回來了,關幼萱才從他們那裡打聽到了原霽――“小七郎去鏡湖了!他說想去鏡湖再看看。”
他們攔住關幼萱:“小七夫人,要不你隨他去吧。漠狄人太狡猾,我們沒有追到他們,還有兄弟受了傷,七郎心情不好,沉了臉一路。他這種暴脾氣,你等他火消了再去看他好了。”
關幼萱柔柔弱弱地謝過了他們,還是在一個小兵的跟隨下,出了軍營去鏡湖邊尋找自己的夫君。
她不會騎馬,此地也沒有駱駝,好在他們駐紮的地方距離鏡湖並不算太遠,徒步半個時辰,還是走到了的。
關幼萱和小兵立在背沙處,他們遠遠見到了立在湖水中的黑衣少年。知道那是原霽,小兵就告彆,匆匆忙忙地回去繼續忙軍營中的事。
關幼萱依然穿著昨日的煙藍色胡服,她初時那般不好意思,但突來的戰亂讓她不得不穿了這麼久,此時已然習慣。煙霧般的裙紗飛揚,關幼萱撫著自己散落的長發,從背著的沙丘走出,看向那少年。
紅日餘暉照落,鏡湖如灑了金子一般,幽靜瀲灩,誰也不看出這裡發生過大戰。
關幼萱一步步地走過去,清薄的紗衣拂過她的手腳,露出她纖細潔白的腳踝。細細的鈴聲從她腳下傳出,叮叮當當,揉著砂礫。
關幼萱看到原霽站在湖水中央,黑色武袍被水儘打濕,他的束冠也鬆了,烏黑的長發散落過肩。原霽側對著關幼萱的方向,衣裳半敞,頭微仰,望著夕陽的方向。
水聲嘩嘩,他脖頸和胸口長長一道猙獰紅痕,向外滲血。脖頸一圈紅,卷起的衣袖口,手臂和腕上也儘是傷。
餘暉暗下去了,這一邊的暗與那一邊的亮,同時落在原霽身上,明滅間,拖出少年剛勁健瘦的美。
關幼萱走向湖水中的原霽。年少的關幼萱第一次親身經曆戰爭的殘酷,已然想到了很多很多。關幼萱盯著原霽的側臉看,又在走動中,將他的輪廓看得更清楚――
夢境的昭示從來都不愉快。
也許他在未來會拋棄她,也許夢境的預告是真的有跡可循,也許她和原霽的結局並不會好。
她猶猶豫豫地覺得結局可能不好,可她在這一刻依然不在乎。下一瞬的生死不重要,結局墜入深淵或孤苦伶仃並不值得猶疑。她依然想走向他,想看看他的世界。
金姨肯定地說她馴服不了原霽,金鈴兒鼓勵地說涼州的狼最忠誠。
關幼萱想,如果她馴服了這頭狼,這頭狼就是她的。
湖水漫上草原和泥沙,關幼萱脫了鞋襪,向前走一步,水漫濕了她的腳與裙尾。關幼萱向原霽大聲喚道:“夫君――”
原霽扭過頭,向她看來。
身著煙藍色長裙胡衣的小淑女走下水,孔雀藍色的紗巾卷著她的長發飛揚。她一步步向水中走來,水越來越深,漫過她的腰、胸……
小淑女向下伏身,又露出水麵,眉眼黛黑,唇齒柔潤。
天上的月亮從水中打撈出來,濕潤地懸在天上。夜幕漆黑,銀光搖落,水流潺潺。藍色的光照著他們,小淑女像美麗的鮫人一般,向他遊來。
這一幕如此難忘,他畢生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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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幼萱遊到了原霽的麵前,從水裡鑽出來,她眼睛嘴巴上全是滴滴答答的水,她仰臉衝原霽笑。
敞衣立在水中的原霽低頭看著她,半晌憋出一句:“……你會水?!”
關幼萱:“我是姑蘇小娘子呀。我會鳧水,很正常呀。”
原霽恍惚:“……你遊得比我好。“
他的“狗刨式”,他那麼丟人的樣子,她全看在眼裡!
關幼萱連忙轉移這個讓他不爽的話題。她眼珠亂轉:“夫君,你去追敵人了,你追到了麼?”
原霽臉一下子黑了。
關幼萱“哎呀”一聲,意識到自己轉移錯話題了。她趕緊安慰原霽:“夫君,沒關係的,就算你沒追到人,你也一定重創他們了。那些壞蛋們再見到你,都要嚇破了膽子。”
原霽冷笑一聲。
關幼萱繼續嬌滴滴:“打仗嘛,勝敗都是常事。而且我們也沒輸呀。夫君,忍辱負重才是真丈夫呀!”
原霽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原霽低頭看她:“忍辱負重!你不說我都忘了,你穿著這身破衣服給我晃了一整天……關幼萱,沒人教過你不許給夫君戴綠帽子麼!”
關幼萱無辜:“我沒有呀!”
原霽想起這個,臉色更青。他衝她吼道:“我都看到了……你乾什麼!”
最後的聲音聲調顫一下,顫巍巍地落了下去,少年的怒火轉為了一腔沙啞――
關幼萱猝不及防地撲來抱住他,原霽水性又不夠好,不自覺地被她撲得後退了一步。她的呼吸向他身上湊來,原霽頭皮發麻,一下子仰高了脖頸。
關幼萱的手便攀住他的脖頸,手指搭在他喉結旁,輕輕地湊過來,給他吹氣。
關幼萱:“你傷口還在流血呀,我幫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而她一口氣,便讓原霽從脖頸到臉,霎時紅透。木措打不贏的原霽,此時輕而易舉地被尾椎骨上一路向上泛起的酥酥感打敗。原霽顫一下,喉口滾動,不自覺地喘了一聲。
柔柔的氣息再一次地拂來。
原霽張手,一下子將關幼萱抱在懷中。他緊抱著她,她的臉貼著他還在流血的脖頸。關幼萱看得心痛萬分,但她動彈不得。
好一會兒,原霽才咬牙切齒:“你故意的。”
關幼萱無辜抬臉:“什麼?”
原霽低頭,黑幽的眼睛望著她。關幼萱被他的眼睛看得臉頰滾燙,她被抱著壓在他懷中,屬於他的氣息和血腥味融合在一處,讓她無所適從。
好一會兒,小女郎濕噠噠的睫毛垂下,遮住了自己漂亮的眼眸。
關幼萱的手指,輕輕地勾上原霽的手。她小聲:“我教你遊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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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兩個少年泡在鏡湖中。關幼萱不知道這裡之前死過多少人,原霽也不告訴她。關幼萱拉著原霽的手,聲音依然是那種柔軟的調子,耐心地教他怎麼鳧水。
關幼萱扶著原霽的手臂,移開目光不敢多看他身上露出來的傷痕。
她不敢表露自己的擔心,也想轉移他對戰事的注意力,便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話:“我們家門外就是水呀,我幼時貪玩,掉下水後很多次,就學會遊水了。”
原霽悶聲:“你遊得好看。”
關幼萱心中得意,口上安慰他:“我也會教會你的。”
她輕輕鬆開抓住他手臂的手,向遠處遊了一丈。單薄紗衣罩在她身上,不過是清光月明,雪光搖落。原霽睫毛垂落,眼睛盯著她的身影。
關幼萱沒有注意到,還在與他說:“夫君,你遊過來吧,我在這邊等著你。你彆害怕,你沉下去我會救你的。”
原霽便慢慢靠近她。
他隨口問:“姑蘇是什麼樣子的?你家是什麼樣子的?”
關幼萱:“唔,我們家鄉有很多河道,河道四通八達,水流過每個人的門口。我們出門都有船的,家門外就可以撈魚吃……河道兩邊有民宅商鋪呀,前門一般都是臨街的,後門是臨著河道的。粉牆黑瓦,小船如梭……”
看到原霽遊過來一點,關幼萱便背過身,遊得更遠些,等待原霽過來。
原霽沉默地盯著她的描述半天,道:“你嫁來涼州,很委屈吧?”
關幼萱愣一下,說:“不。”
她垂眸笑,半真半假:“我喜歡夫君。”
原霽立在她身後,月光和水波落在她身上,她在魎光中煙霧籠罩。
原霽一目不錯地盯著她纖娜背影,緩緩道:“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你家鄉的。”
關幼萱愣一下,她回眸看他,對他露出清澈的笑。
關幼萱乖巧的:“好呀。”
原霽忽然說:“萱萱。”
關幼萱轉過頭後,又茫然地“哎”了一聲,再次向身後的他看來。原霽說:“萱萱,我是想尊重你的。”
關幼萱不解,下一刻,就見他眼神轉厲,原霽身子一縱就將她撲下。混沌掙紮中,關幼萱聽到他含糊一句:“從明天再開始吧,我現在忍不了了。”
煙藍色的光織出了月光色的夢,四周闃寂,唯有心跳聲太吵。關幼萱被壓在水中,臉被捧住,原霽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