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拂鬢角,她對他露出婉婉笑容,嫻雅又乾淨:“夫君,沒關係,你不開心的話,就走吧。我還不能太好地撫慰夫君,對夫君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我沒有陪伴夫君那麼久……就讓束翼哥跟著夫君,好不好?
“夫君把‘十步’留給我吧。我和‘十步’在這裡等夫君和束翼哥回來。”
原霽凝望著她,喉頭輕輕滾一下。他心亂如麻,又在麻亂中,融化在她的目光中。亂糟糟的心事是模糊的,他思緒空白,不知如何麵對……而關幼萱站在黑暗中衣袂輕揚,芬芳自暖。
原霽鬆開關幼萱的手,倉促彆目,說:“我明天就回來。”
狂風皓雪吹不去噩夢,他掉頭便走。束翼現身,張開手臂讓“十步”向關幼萱飛去,束翼匆匆地跟關幼萱打個招呼,就跑去上馬,追原霽去了。
“十步”在空中盤旋,歡喜地圍繞著關幼萱。它不解關幼萱為什麼今日不對它笑,而關幼萱仰頭看天上的飛雪。
飛雪晶瑩潔白,人心的陰晦處,又豈是隻言片語說得清。
--
原讓和束遠被薛師望的人騙進了陷阱。接下來一日,二人都被喂了藥,被蒙著眼一路捆綁。再次見到天明的時候,原讓和束遠眼前的黑布被扯去,二人發現自己立在漠狄人堆中。
原讓抬目,他旁邊站著的人,漠然無比,是將他和束遠騙過來的人。
漠狄人,原讓是認得的。漠狄人幾百上千,將他們這些大魏人圍在中間。漠狄人隊伍散開,一個人昂首而出。原讓淡聲:“漠狄王,老當益壯。竟是你親自布下的陷阱。”
老漠狄王大笑:“原二,誰也沒想到,你會是情種!”
原讓麵無表情,看向老漠狄王身後被人推著走出的關妙儀。關妙儀臉色蒼白,她如他記憶中一般美麗,比他記憶中更加羸弱。她總是蹙著眉,病懨懨的,懇求她的時候,眼中像是噙著淚。
而今這雙美麗的眼睛,躲開原讓的目光,看向原讓身後的男人,迸出無限柔光:“師望,你回來了!”
薛師望眼中漠色稍褪。
束遠咬牙切齒:“賤人!”
關妙儀的臉色更白,她身子輕輕一晃,終是艱難地看向原讓和束遠二人。她唇微顫,因這時的相遇而難堪。原讓神情平靜,束冠下的長發微亂,雪簌簌地飛落在他周身,他清冷不語,狼狽也與旁人不同。
老漠狄王饒有興趣地看著幾人的糾葛。
他不懷好意:“原二,你要感謝我。聽說你死了個夫人,現在看來,你未婚妻可沒死,是跟人私奔了……你可是受騙了啊。哎,堂堂西北兵馬大元帥,自己的妻子跟彆的男人跑了……原二啊,你可真窩囊。”
薛師望打斷道:“將妙儀交出來,我把原讓給你們。”
漠狄王眯眸思考半天,笑:“不敢,怕你們大魏人有詐。照我的法子來!”
包圍圈與被圍在中間的人隔著距離,老漠狄王淩空扔來一個藥瓶子,被薛師望抬手接住。老漠狄王道:“軟筋散。你把藥喂給原二,我就把這個女人給你送過去。”
薛師望低頭看一眼手中的藥,他轉身麵向原讓。原讓垂著眼不語,薛師望一步步走近。薛師望淡聲:“原將軍,我得要妙儀。”
這般羞辱,原讓能夠忍受,束遠卻氣得全身發抖,暴怒:“欺人太甚――”
話音一落,綁著束遠的繩索被突得掙脫,束遠淩空翻起,縱向老漠狄王,掌風揮出。變故突起,老漠狄王愣了一下,一掌被激得後退後,四麵八方的人才反應過來。
亂箭飛射,武士儘處。
束遠在其中遊走,拖住幾個人當墊背。他身子搖晃,被眾人撲上圍殺,被按倒在地。亂步之下,束遠壓著口腔中的血腥,拚力抽出一人腰間的刀,兩掌相托,那刀鋒利,劃得他兩掌流血。
“噗――”
後方兩腳直踹上背,束遠手中相合的刀送出,他咬牙大喊一聲:“二郎!”
老漠狄王頓覺不好:“來人――”
束遠搶到機會,豈能就此錯過?綁著原讓的繩子被掙脫,原讓躍上半空,接過束遠送來的刀。他淩尾一擺並不遠逃,而是就勢入漠狄人的包圍圈。他擺著救束遠的架勢,手裡的刀,卻是向漠狄王殺去的樣子。
同一時間,薛師望與他的人手也動了。薛師望一把接過關妙儀,踹翻一漠狄人搶到了武器,這幫他領著的馬賊,當即和漠狄人翻臉,橫刀迎上。
勁風亂舞,天空中一聲厲嘯,“十殺”向下飛縱,啄向那幾個壓著束遠的人的眼睛。
老漠狄王臉色扭曲:“原二――”
刀鋒刃急,白光血影。原讓縱橫與他相殺的身影,哪有先前的弱勢?老漠狄王:“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是陷阱還敢進來……”
原讓短促地笑了一下。老漠狄王不好對付,殺戮場隨機應變。
天地皓雪,閃電破開塵光!
風雪直逼漠狄王眉眼!
原讓微垂的眼眸,像雪光下冷而無聲的刀刃:“你想殺我,為你兒子掃清道路;我亦想殺你,為我七弟騰出康莊大道來……你大約忘了我們家的偵查鷹!‘十殺’在天上,什麼看不清?
“我心甘情願地入你們的陷阱,不過是因為――我亦想殺你!
“隻要有辦法殺掉大王,刀山火海,我都願意走一走!”
--
“殺!”
漠狄兵馬分出一支小心翼翼地喬裝打扮,入了涼州。他們與木措的人接應好後,搖身一變,凶形畢露,攻向白河鎮。他們為了找出蔣墨,大開殺戒,渾然不怕涼州軍前來支援。
他們心知肚明,木措帶兵攻打武威,原讓深陷漠狄王的陷阱,涼州軍要支援,也會先緊著他們的元帥和武威郡。涼州軍短期內,顧不上來!
光天化日,白河鎮淪為了殺戮場。
關幼萱呆呆地立在張皇四逃的人流中,雪漫下來,她一時間僵硬著,好似看到自己夢裡的血濤城戰。百姓四下逃亡,敵人闖入見人便殺。妻離子散,婦人被奸。關幼萱僵立在這裡,喘不上氣。
“十步”發出很清脆悠長的叫聲,強行喚醒關幼萱。
關幼萱臉色發白,努力讓自己忍住恐懼,不要想夢。這和夢一定不一樣,她不是夢裡那個舉目無措與阿父走散的無助小娘子……她嫁了人的,她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是!她現在有習武,她不會像夢中那般弱!
原霽是將軍,她是將軍夫人,原霽不在的時候,她有理由來護住白河鎮……關幼萱匆匆地對“十步”囑咐:“十步,你快去找夫君……白河鎮被屠殺了,漠狄人在放火!”
“十步”從她手掌上飛出,關幼萱扭頭便向混亂的人群中跑去,她壓抑自己的恐懼,高聲:“大家不要亂!聽我說,我們的兵很會會來救援,我是原七郎的夫人……”
關幼萱努力幫百姓們疏散著逃跑,並躲避那些漠狄人。她人聲音柔,力量小,便是眼睜睜看到橫屍遍布,也隻能忍住膽顫躲開目光。她幫助一戶人家躲到地窖中,轉身要再去救人時,一隻手從那塌了的木門後伸出,拽住了她的衣角。
關幼萱蹲下來,吃力地與下麵被壓著的人一起,將門推開。
蔣墨咳嗽著,從稻草和木門下鑽出,塵土沾在他睫毛上。他臉上偽裝的妝容已經被汗水抹沒了,他抬起臉來,與跪在地上扶住他的關幼萱對望。他俊美至極的麵容沾了風塵,不損美貌,反而瑩瑩如一地月光,清薄無比。
火光赫赫在天邊燃起,大雪漫漫在天地間揮灑。
關幼萱喃聲:“五哥!”
蔣墨彎一下眼後,身子輕輕一晃,下巴磕在了小淑女肩頭。以為性命垂危,誰想雲破月來,又見轉機。
蔣墨啞聲閉目:“都說不要叫‘五哥’了。要叫‘柏寒哥哥’。”
--
天地昏暗,大雪連城。原霽和束翼牽著馬,行在被雪覆蓋的戈壁中。地上雪被踩得咯吱咯吱響,頭頂飛雪將敵人蹤跡掩藏,也將己方的消息阻絕。
天地蒼茫,四下闃寂,荒無人煙。
“十步”從天上直衝下來時,原霽和束翼正蹲在地上,從雪地中將半塊不完整的磚挖了出來。原霽手中拿著磚,半晌後道:“來自玉廷關的磚。”
束翼:“玉廷關破了。”
二人站起來,望著四方空茫――
後方是被屠殺、需要援兵的白河鎮;前方是燃起狼煙求助的武威郡;邊關傳來的消息是元帥已失蹤兩日。
三方同時危機,困在雪地中,他們到底救哪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