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墨邀請關幼萱去自己的院中玩, 關幼萱欣然應允。
侍女們退下後,蔣墨背對著關幼萱,立在案桌前。他眼中冰霜收斂, 兩指間揩著一小紙包。小紙包被他的指輕輕抖開, 白色粉末混入淡黃色的茶水中。杯盞慢悠悠晃一下,粉末便溶解在茶水中,看不見了。
蔣墨轉過身來, 將兩盞茶水放在關幼萱所挨著的木幾。他撩袍入座, 支頜凝視關幼萱, 桃花眼霧韉模光華瀲灩, 柔波輕蕩。被他放在關幼萱身畔的茶盞中, 加入了一種叫“胭脂笑”的藥。
這是蔣墨出關一趟、從西域胡商那裡得到的神藥。
據說小小一兩,能讓仙女變成淫.貨。
蔣墨不需要仙女墮落,他隻要小淑女成為自己的。他在心中冷笑,想原淮野不就這麼對待金玉瑰的麼?他們家有這種傳統, 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霽的母親被用這種下作方式囚禁, 原霽的妻子可以倒在同樣手段之下。
蔣墨對關幼萱微笑:“喝茶啊。”
關幼萱笑吟吟地坐在他對麵,她不急著喝茶,反而身子前傾,很認真地靠著小幾詢問蔣墨:“五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郎呀?”
蔣墨一驚, 霎時以為關幼萱洞悉了自己的心思。然而他再盯著小女郎澄澈的漆黑眼眸,便覺得不可能。
蔣墨含笑:“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對我傾心了?我一貫是喜歡你的,萱萱。”
關幼萱責怪地看他一眼, 說道:“你便總是這樣,才讓夫君誤會。”
她相信蔣墨喜歡自己, 但是蔣墨對自己的喜歡,應該與師兄對自己的喜歡是一樣的。關幼萱從小到大,喜歡她的郎君千千萬,她並不覺得自己討人喜歡,是一件多驚喜的事。
原霽不喜歡她,才讓她奇怪。
但也許……夫君現在也是喜歡她的。
關幼萱說自己的目的:“我是想知道五哥喜歡什麼樣的女郎,好幫五哥介紹。五哥回長安去了,我自然管不著。但如果五哥喜歡涼州的哪位女郎,我都可以約一約的。”
關幼萱眸子彎起,略有些自得:“我已經說服金姨答應鈴兒表妹和趙將軍的婚事。他二人明年四月便會成親……我就想到五哥也到時候了。”
蔣墨詫異,他詭異道:“你……你關心我成不成親?”
關幼萱:“我是原家夫人啊。”
她眸子微微閃了一下,輕聲:“我關心原家每一個郎君的婚事。同樣的問題,我也要問二哥呢。”
蔣墨目色更異。
他麵無表情:“操心這個乾什麼?”
關幼萱左右看看,侍女們都在外頭站著。她手放於自己唇邊,擋住自己半張臉,小聲與蔣墨說悄悄話:“因為,我覺得,這是原家主母應該做的。而我就是原家未來的主母。雖然我夫君總是說自己不想當兵馬大元帥,他不想和二哥搶位子……但是,所有人不都知道,他隻要走下去,就會走到那一步麼?他會走到那一步,那我必然要跟著走到那一步。”
蔣墨怔怔看她。
蔣墨說:“你看得很通透啊。你比原霽看得更清楚。”
關幼萱垂眸,她有些悵然地托住腮:“不,夫君不是傻子,他很聰明的。能夠帶領軍隊打仗的將軍,怎麼會沒腦子呢?我覺得他心裡都明白。他隻是不想搶二哥的……他隻是不願接受罷了。
“可是我們都要往前走這條路,沒有一蹴而就的道路。成長是要做很多不願意的事情,付出很多代價的,對不對?”
蔣墨望著她,心神重重地“繃”了一下,震得他心神發麻。
他聽著關幼萱如數家珍地舉例:“所以我要關心五哥過得好不好,五哥想要什麼樣的夫人,五哥有什麼難題,都可以找我。我是以原家夫人的身份關心五哥的,希望五哥過得很好。”
關幼萱非常真誠的:“上一代人的恩怨,就在五哥和夫君身上結束,不好麼?無論五哥和夫君日後想不想成為好兄弟,我都希望……起碼你們不互相仇視。也許我很幼稚吧……但是原家活著的郎君,太少了。”
她誠心說了很多話,越說越臉紅。被蔣墨盯著,她也自覺自己的淺薄青澀。關幼萱不好意思地衝蔣墨笑了一下,伸手去拿杯盞潤口。
蔣墨忽而伸手,將她那杯茶盞推一下。關幼萱愣神地看著茶盞被蔣墨推到地上,她反應遲鈍時,黃色茶漬淋濕了地衣,茶盞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兩圈,挨著關幼萱的裙裾。
關幼萱呆呆地看著自己空了的虛握著的手。
蔣墨無表情:“手抖了。來人,給小七夫人再倒一杯茶水。”
關幼萱正要說話,屋中二人突然聽到了鷹唳聲。蔣墨麵色沉冷,關幼萱側耳傾聽,驚喜地一下子站起來:“是夫君回來了!剛入臘月,夫君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他到生辰時才會趕回來……五哥……”
她扭頭不好意思地看蔣墨。
蔣墨無力道:“你去吧。”
關幼萱提著裙裾快步向院外跑去,蔣墨沉靜地坐在屋中陰影下。關幼萱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什麼樣的風波,而蔣墨垂目盯著地衣上空了的茶盞出神。侍女來撿茶盞時,蔣墨眼睛抽搐一下,痛縮一般地閉上。
他腦海中是關幼萱天真雪白、安靜看著他笑的麵容。
他不想毀了小淑女。
可是他那猙獰的怨氣,難道要那般忍下去麼?
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原霽和平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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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讓在側堂迎接冒雪回來的原霽和封嘉雪。
二人一行,成功凱旋,原霽麵容又冷瘦了很多,眼底藏著許多堅毅冷酷。他從封嘉雪那裡學到了很多新東西,以至於二人一同回來時,並沒有像之前那般針鋒相對。
兩人都是灰撲撲的,周身全是塵土泥漿和血腥的痕跡。
原霽眼睛亮如星辰:“我有了主意該怎麼練我那百來人的輕騎了!明年我就擺上訓兵計劃!”
原讓沒有搭理他,封嘉雪脫掉戰袍的時候,原讓站在旁邊,伸手接過。二人的指尖無意識地碰了一下,封嘉雪撩目,原讓一愣,撇開目光。原讓問:“……你要走了?”
封嘉雪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其他的。她了然原讓的答案,心中有悵然失落浮起。但她並沒有多糾纏,她隻是想要一個可能……若是沒有,便沒有吧。
封嘉雪頷首:“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得回益州了,我不能再在涼州待下去――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是不想出軍糧,想讓我自己籌。我已經籌夠,若是再賴著不走,長安就該坐不住了。”
三大軍營的兩位統帥,最好還是不要交往過密。
原讓手臂搭著封嘉雪那混著血汙的戰袍,心神空蕩蕩的。關妙儀離開,束遠離開,封嘉雪亦要離開。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是否意味著他的人生,隻剩下一個小七?
原讓既不想給封嘉雪答案,又未嘗沒有那種竊喜――這世間,竟然有人喜歡他。
可他是涼州軍的統帥,他不能給出不切實際的答案……原讓勉強挽留道:“你可以留在涼州過年。”
封嘉雪默然片刻,心中有一瞬間的蕩起。但她依然冷靜道:“二哥,我不能。長安會一天三道急令召我回益州的。”
原讓退一步:“至少等到七郎過完生辰,七郎……”
原讓一扭頭,愕然地發現堂中空蕩蕩的,他的七弟已經不見了蹤跡。原讓看向堂外,堂外立著的衛士這才反應過來:“兩位將軍方才說話時,七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