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長公主與駙馬大吵一架, 吵得歇斯底裡。激烈程度,已經很多年沒出現了。
駙馬走後,公主落淚萬分, 又是一通發脾氣。她給原淮野放話――“絕不和離!你是我的, 我一輩子都要綁著你!”
原淮野立在深深庭院中,樹葉影子簌簌落在他身上,如金澄之海。他回頭深深望她一眼, 看到她淚眼婆娑的崩潰樣子。然他隻是隔著門看她, 就如第一次見麵, 他也是隔著重重人海,始終未曾真正走過來。
長樂公主眼中淚水滾落。
她眼睜睜看著她的駙馬一言未發, 負手即走。
長樂長公主以為這隻是原淮野與她發火, 過去了就過去了。她沒想到,原淮野回去後便將此事通知了蔣墨。這一次,他是真的斬釘截鐵,不想過下去了。
在張望若的教導下, 再加上蔣墨多年的不平衡心態, 不覺得自己比原霽差,蔣墨決定匿名參與科考,靠自己的本事嘗試走仕途。
他不想一直依靠父母的蔭蔽――不然當初也不會向原淮野自請出塞。
可惜他本事不夠,最後還是被李泗得了手,又要靠涼州軍將東西重新拿回來。
自那以後, 蔣墨頗受打擊,一直在府中讀書。讀書讀著,聽到父母想和離, 蔣墨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難受,而是鬆口氣:他們家這漫長的互相折磨的日子, 終於可以結束了麼?
然而長公主不同意和離。
蔣墨去看望自己的母親,長公主憔悴了許多,怔怔看著窗外庭院發怔。蔣墨的到來,讓她眼中有了些神采。她急急地拉著兒子回屋,問起蔣墨的日常,最後難免說到原淮野。
長樂公主握著蔣墨的手,道:“墨兒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失去父親,成為長安城中的笑話。我絕不會與你父親和離的。”
蔣墨愣一下,然後立時起身。他脫口而出:“為了我?難道我不是長安城中的笑話麼?!我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笑話,我已經夠了……你和父親和離……”
“啪!”清脆一巴掌,扇到他麵上。
屋中一時靜得詭異。
蔣墨緩緩回過頭,他眼底的陰冷之色,在深淵冰水下翻滾。那一時靜寂後的陰沉,帶著幾分殺氣,讓盛怒的長公主都不覺向後退了一步。然而望著自己兒子麵上的巴掌印,長公主又忍不住心疼。
她上前握他:“墨兒……”
蔣墨往後退一步,冷聲:“我說錯什麼了?你們這麼折磨有意思麼?你是為了我在忍我父親麼,你是為了你自己,少扯上我!”
長公主抬頭看他,淚水掛在睫毛上,神色幾分空洞怔忡。她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榻,肩膀輕輕顫抖。
蔣墨見她這般,又忍不住心軟,他上前彎身,跪在母親麵前,讓自己聲音溫柔些:“阿母,得不到的男人,咱們不要也罷。何必自我折磨?您是長公主,您要多少男人沒有。您一個眼神,天下多少男人都跪於您裙下……阿母,你與父親和離後,我也會陪著你的。我不會跟我阿父的……我是您的兒子……”
長公主冷冰冰:“你勸我和離,便是心向你父親。我這些年對你掏心掏肺,便是讓你這樣來傷我心的?柏寒,我對你非常失望。”
蔣墨扶在她膝上的手僵了下。
他緩緩抬頭,對上自己母親沉冷戒備的眼神。長樂長公主冷笑:“果然,世間男人都一個樣子,一個婚姻多年,一個養育多年,都捂不熱你們的心。我的親兒子,站在他父親那一邊逼迫我,你對得起我麼?
“你現在將你阿父當大英雄,你崇拜他,可是他龜縮在長安,為的是他另一個兒子!他為什麼現在想和離了?因為他現在翅膀硬了,他另一個兒子長大了,不需要他再像以前那樣委曲求全了……柏寒,你愛你的父親,你父親愛過你麼?”
蔣墨臉色微白。
他張口欲說話,卻聽長公主繼續冷漠道:“原淮野為你想過麼?他這些年的態度,你覺得自己是笑話,難道他沒有錯麼?他要是好好與我做夫妻,你會覺得自己是笑話麼?
“你可知你阿父根本就不想你出生!他一開始根本就不想要你……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堅持!蔣柏寒,你對得起我麼?!你現在勸我和離,你拿什麼立場!我對你掏心挖肺,不是讓你將原淮野當英雄,把自己母親當小人看的!他的愛情偉大,我多年的付出,就毫無意義?沒有我的權勢,他拿什麼幫涼州!
“用我的地位和權勢,時間到了就想一走了之。天下沒有這般好事……蔣柏寒,我告訴你,原淮野彆想與我和離,我永不會同意。他到死都是我的人,百年之後,他隻能跟著我進皇陵,隻能和我同墓!
“他想找金玉瑰麼?沒有這樣的便宜。我不與他和離,金玉瑰在這裡,永無名分。你的先生都是怎麼教你的,沒教過你‘因果報應’麼?蔣柏寒,你若站在他那一邊,你我母子情誼就今日起,斷了吧。沒有我,你們父子拿什麼在長安城中混。”
蔣墨蒼白著臉,回去自己的府邸。想著母親的話,他心中大慟。他雖然仰慕父親那樣的英豪人物,可他是愛自己母親,是心甘情願陪著母親的。然而母親死都不願和離,母親那般想他。
父母如同敵人一般,蔣墨痛苦萬分,不知自己該站在哪一方。
張望若前來授課時,便聽仆從說公子墨在獨自飲酒,還在屋中對著侍女們發火。張望若沉吟一番,敲了敲門,門開後,她立在門外,對上屋中喝得雙目微紅的俊美少年郎君。
他不知喝了多少,長發淩散微濕,眼中霧鰨紅唇濕潤。他是這般好相貌,然而姿態卻分外桀驁跋扈。
他手撐著桌木向外頭看來,地上碎著不知多少瓷器,侍女們瑟瑟發抖地跪了一地。
蔣墨看到她,聲音喑啞:“是你。”
張望若目中一閃,道:“看來今日不宜授課,你且繼續,為師先告退了。”
她見勢不妙轉頭就走,蔣墨胸中火氣砰地一下上來。他恨她走得這般堅決,手中酒壺猛地一下揮出,向張望若的後背砸去。酒壺砸中她文瘦肩膀,砸得她趔趄一下。
張望若肩頭被酒水弄濕,差點被這個死孩子砸吐血,她回頭,看蔣墨比她更怒:“你也走!你們全都走!都是你,要我平常心待我父親……我平常心了,我母親能平常心麼?如果不是你,我阿母就不會跟我生氣!
“我現在怎麼辦?讓我如何選?我為什麼非要選一個人站……你平日那些大道理有什麼用?”
他語氣略帶哽咽,說到最後,目中氤氳水汽漸濃,更為動人。
張望若望他半晌,道:“我的大道理是沒有用,你慢慢發火,我先告退了。”
蔣墨胸中更怒,見她竟然又走:“你回來!”
張望若根本不回頭,她下了台階,分明是要直接離開的意思。蔣墨又氣又懼,還恨她不安慰自己。他往外追了兩步,口舌攔不住她,他抓過旁邊博物架上的花瓶,狠厲再次向外砸去。
這一次,張望若往前快走兩步,花瓶碎在她身後。
蔣墨脫口而出:“你不是總說自己是我老師麼,你便這樣不管我麼?你也要離開我……我是拖累麼?是工具麼?我不站你們,你們全都恨我是麼?”
張望若終是回了頭,看向他狼狽的樣子。他紅著眼圈站在竹簾內,張望若仰頭,目光在他通紅的眼角上停頓一下,移開。她語氣冷靜:“柏寒,我本不想理你,然你年少,我長你幾歲,你我又有師徒名分,我應當教你兩句。
“第一,君子如水,君子有匪。而非你這般大喊大叫,情緒失控。你已然十九歲了,明年就及冠了。你已經長大,應學著控製自己的情緒,而不是一言不合,誰招惹了你,你便要崩潰。你這樣和三歲小孩有何不同?哭著喊著要糖吃,我憑什麼非給你糖吃呢?你可連一聲‘老師’都不肯叫。
“第二,要進退有度,莫要以權逼人。我是你老師,不是你仆從。即便我是你仆從,你這般動輒陰陽怪氣,也不是什麼好主子。你是長公主殿下的兒子,自小習慣了用權來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你母親是否得到?倘若有一日你不能用權逼人低頭,你要如何?
“第三,父母的恩怨父母解決,你湊什麼熱鬨?如今已快十月,明年年初科考在望,你還有功夫亂心?你既要靠自己,卻對自己的前途如此不上心麼?終歸到底,不過是你知道自己是長公主的兒子,你先天得到的好處,比常人辛苦一生得到的還要多。”
張望若向他拱手:“如此學生,我不能教。公子海涵,容在下告辭。”
她轉身便走,卻到底腳步聲慢了一些。她心中數著數,果然,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待她走到庭院的月洞門前,她還未曾跨步出去,一隻手從後伸來,拉住了她。
蔣墨從後抱來。
張望若一僵――雖然她是料定他會追來。但這般抱自己的老師,是否不妥?
蔣墨不肯放,他聲音低下,帶著委屈:“我隻是、隻是……想讓你哄一哄我,想有人站我一邊。為什麼你這麼嚴肅,為什麼你不向著我?
張望若咳嗽一聲:“柏寒,你先放手。”
蔣墨:“阿父阿母都不在意我,你也不在意我麼?我不放手,我放手了你便要走。你是狠心人,我一貫知道。”
他垂頭,盯著她沒有耳洞的耳垂。他絮絮叨叨,低聲和她說話,隻想她可憐自己。
張望若聲音裡帶了一絲戲弄的笑:“柏寒,你先鬆手。我知道你沒感覺到,但是你手壓的地方,是胸。雖然小了些,平了些,讓你感覺不到些……但為師實實在在沒有騙你。”
蔣墨:“……”
他臉一下子刷紅,慌張後退。他如烈女一般堅貞,瞬間退得趔趄,還不忘抬頭罵她:“流.氓!”
張望若:……是誰調.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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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從牢獄走了一趟出來,李泗這事便徹底結束。他由關幼萱扶著,立在外頭回那來自長安的公公的話的時候,尚且鏗鏘有力,巍峨不屈。但關幼萱扶著原霽回到房舍,原霽一口血吐出。
關幼萱尖叫:“夫君!”
原霽咚地一下倒地,驚動了夜裡的府中醫工們。
醫工們並沒有折騰多久,原霽的樣子看著憔悴,又是發燒,又是皮開肉綻,身上全是傷,但是――“精力耗損太多了。七郎早該病倒了,不過是一直扛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