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幼萱:“哪裡錯了?”
原霽:“我沒看錯的話,你畫得其實是我與你一道出關,救二哥那一天的事。你畫的這個場景,其實二哥就在我背後啊……你忘了畫二哥,隻記得畫我了。”
關幼萱俯眼,他在外麵是威風凜凜的狼王,在家中,卻還是乳臭未乾的小狼崽子。小狼崽子這般乖……竟然指出她畫的不全。
關幼萱斬釘截鐵:“我沒畫錯。”
原霽:“啊?”
關幼萱:“我畫的本來就是夫君啊。我要把我記憶中看到的夫君全都畫下來,然後掛滿我們的屋子,全部都記下來……我為什麼要把二哥的畫像,掛在我們屋子裡呀?”
原霽瞠目結舌,他緩緩的:“……啊?”
關幼萱認真點頭。
原霽:“可是……這與事實不符呀。”
關幼萱不以為然:“我們文人墨客,才不忠實記錄事實呢,我們又不是史官。我隻畫夫君的英武。”
她眸中光變得溫暖:“待十年,二十年……我日日看著這些畫,便會一直記得現在的夫君。”
原霽臉一點點紅了,越來越紅。他手攢著宣紙,開始出汗。他有點尷尬,又有更多的高興。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的要掛在我們屋子裡麼?”
關幼萱:“嗯!”
原霽:“……那多,王婆賣瓜啊。那不是,自吹自擂麼?”
關幼萱與他搶白:“怎麼就自吹自擂了?夫君本來就很厲害啊,日後我們有了孩兒,不應該讓孩兒好好看看自己阿父是如何英姿勃發的麼?”
原霽:“……”
他茫然:“我們會有孩兒?”
關幼萱點頭,她說:“我明年就要與夫君生娃娃。”
原霽:“……“
關幼萱掰著手指頭,非常嚴肅而認真地盤算:“我要與夫君生兩個孩兒,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要保護妹妹,照顧妹妹,哥哥也要守衛好涼州,與原家大家族的人好好相處,要減輕夫君身上的擔子。夫君,這樣的話,你再累上二十年,就有人接替你了……家族本就是這樣一代代傳下去的,你不必覺得虧欠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我們也要自己為自己打算。
“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就算你說我自私,我也不認為夫君一輩子都要死在戰場上,才算是真正對得起涼州。”
原霽怔怔看著她,不說話。
關幼萱說完,忐忑地低頭看他。她並不知道原霽接不接受自己的想法,怕原霽生氣她的狹隘、自私,怕他怪她不理解他的抱負。然而她一直乖巧,她就想任性一次。
關幼萱心想,就算原霽罵她,她也要說。他不同意,她就要一直說,說到他煩,說到他考慮她的意見。
原霽半晌,說:“這個夢真好,這是夢的話……讓我一直活在這樣的夢中吧。”
他並未評價關幼萱說得對不對,他埋在她懷中,擁住她的腰身。少年郎君灼熱的呼吸隔著衣料,噴在女郎的腹間。關幼萱低下頸子,用手撫摸他後頸,又順著他的脊椎,一點點向下揉,為他順身子。
她嬌聲:“乖啦乖啦。”
原霽咬牙:“彆真的把我當動物一樣擼!”
關幼萱心虛地想收手,但她大著膽子睜眼說瞎話:“我沒有呀!”
原霽抬頭,似笑非笑地看她。但他實在被她揉得太舒服,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便也懶得起來和她計較。而正是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動靜,姆媽在外揚高聲音:“二郎,您來看我們七郎了啊――”
關幼萱感覺到窩在自己懷中的原霽身子一僵,少年郎一個哆嗦,就屁滾尿流一般地從她懷中滾了下去,摔到地上。但是原霽也顧不上這些,跳起來就往裡舍的床上跑。
他回頭對關幼萱齜牙,警告她:“千萬彆說我醒了!”
關幼萱迷惘。
原霽怕她說漏嘴,在跳上床裹上被子的時候,抓緊時間教自己的夫人:“我二哥最愛打我了,最恨我懶洋洋沒骨頭一樣讓人伺候了。你趕緊把瓜子皮、果子皮收一收,收不了就說是你吃的,可千萬彆說是我……不然他揍我。”
關幼萱聽到外頭台階上的腳步聲,她心中惶然,自然向著自己夫君。原二哥平時那般溫潤的人,但是二哥打她夫君時的狠勁……她也不是沒有見過。
雖然關幼萱心中總不服氣,總覺得自己夫君不該被打,但是自從她嫁過來,她不知道見夫君被打了多少次了……二哥哪裡都好,就是太喜歡打弟弟了!
關幼萱回頭見原霽吐了一地的瓜子皮、果子皮,根本沒法收拾。說是她一個人吃的,原讓也不信吧……關幼萱隻好硬著頭皮匆匆出門,原讓心事重重地站在門口,正要抬手敲門,門就從裡麵打開了。
關幼萱笑容有點兒僵:“二哥,你來看夫君麼?但是夫君還沒醒……他還在發燒呢,醫工說讓他不要吹風受涼了。”
她言外之意,是委婉地拒絕原讓進屋。
往日原讓定然會看出小淑女的小心思,但今日原讓心不在焉,並未注意到。關幼萱堵在門口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原讓本身也沒有進屋的打算。
原讓低聲對關幼萱說:“你照顧好七郎,七郎醒了後,涼州的軍務讓他不要耽誤了。我出去辦點兒事,可能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
關幼萱訝了一下,道了好。但是身為七夫人,關幼萱儘責地多問一句:“二哥要辦什麼事啊?”
原讓笑了笑:“私事。”
關幼萱注意到,原讓的衣裳換了,他換上了方便行動的武袍,冷不丁地在她麵前有了武人的樣子,不複平日那般總是一身文袍、倒茶賞雪的文人形象。
原讓腰間懸劍,“十殺”立在庭院一屋簷上,靜默屹立。
原讓轉身離開,關幼萱關上門就回屋找自己夫君。她到裡屋的時候,原霽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原霽起身開始穿衣服:“我要去看看。”
關幼萱:“夫君!”
聽出她語氣中的“不讚同”,原霽抬頭解釋:“萱萱,我二哥此人,他一生是沒有私事不能對人講的。他整個人活著,就是為了涼州,為了我……他哪有什麼私事?他肯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們,我要去看看他。”
關幼萱:“我不同意!你受著傷,現在應該養傷。醫工說你最好不要再動武了,最好不要出門了……”
原霽:“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關幼萱盯著他,忽然開口:“那我去。”
原霽抬頭。
關幼萱:“你給我兵馬,我代替你出門一趟,總成吧?我不喜歡你出門,不希望你動武。在我的判斷中,原二哥即便真的有什麼心思,我們有兵馬,也足以解決。除非他要單槍匹馬去刺殺木措,才需要你動武去攔他……不然,我們根本不到你必須出門的地步!”
關幼萱:“夫君,好好養傷。”
原霽看著她,他手還搭在腰間皮革上,皮革鋥亮的光,托著少年緊窄精瘦的腰身。一會兒,原霽笑了笑,坐了回去,關幼萱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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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漫大道,四方銀灰。
封嘉雪牽著一匹馬,艱難地行在雪道上。風雪呼嘯中,她忽地從馬側皮囊中抽出一把刀,身子一翻,手中長刀迎上四方撲來的官兵人馬。瞬間,數十人將她圍在其中。
封嘉雪沉著冷靜,她從地上躍起,手中刀擦過雪地,幾個呼吸間,就與周圍人過了數十招。她拚著力砍殺了幾人,但圍著她的人緊追不放。一把刀從斜刺裡飛來,砍在她肩頭,力道更是撞得她向後飛倒,摔在雪地中。
封嘉雪擦掉唇角的血。
官兵們卻很冷靜:“雲麾將軍封嘉雪,她已受了重傷,兄弟們莫慌,我們很快就能拿下她,向朝廷複命。”
他們對著封嘉雪:“封將軍若是有冤屈,跟著我們回長安麵見聖上,何必鬨成如此地步?竟然敢違抗聖命,竟然抗婚!”
封嘉雪淡聲:“沒有冤屈,看不上梁王妃罷了。怎麼,看不上的事,你們也管?”
官兵們見她冥頑不靈,當即也不再手下留情。她們與這位女郎追殺一路,中間不知死了多少人,終於在此將人追上。她們再與封嘉雪殺了數十招,一人抓緊機會,一腳踹在女郎手中,終於將女郎手中的刀踹飛。
封嘉雪跪在地上喘氣,發青地、顫抖地手按在雪地上,她幾次想起身,可惜實在沒有力氣。
周圍人互相看看,當即一同迎上,他們手中的刀即將挨上封嘉雪時,忽聽到風雪深處,急促凜冽的呼嘯聲越過風雪。有經驗的武人當即跳開,他們抬頭,眼睜睜看著寒風中,一個青年郎君騎馬而至,手持長弓。
一道黑影從天上飛下,向他們撲來。
官兵們不認識那青年,卻認得這黑影,他們臉色大變:“涼州的偵查鷹!你是何人!”
封嘉雪喘著氣抬眸,冰霜凍在她眼睫上,她恍惚得如同深陷一個夢中。在她這個虛幻的不真實的夢中,原讓從天而降,跳下馬,向她走來,向她伸出手。
即便在她夢中,她也未曾想過他會出現。
而他衣袍微揚,挺拔巍峨。熹微雪光中,“十步”在空中盤旋,他一步步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