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勸你趁早喜歡我 葉斐然 15878 字 8個月前

陸峰抓了抓頭:“我知道這是你的家務事,但既然我也被牽連進來了,我這個局外人就講講心裡話,王阿姨,你完全可以把這房子給女兒啊,我覺得是她的話,絕對會給你養老,也會帶你看病,好好對你的,你與其找我這麼個外人,為什麼不和你女兒簽個什麼遺贈撫養協議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郭建國郭建忠兩人又炸了――

“這怎麼行?建紅是女兒!爸當初就說了,女兒是嫁出去的,都不能算自己人,更不能分房子!”

“建紅,以前就說好了,爸媽就在你結婚時給你貼了十萬塊嫁妝,這就兩清了,家裡的房子和錢你不能分,你可彆不是忘了?!”

“法律從來沒有規定女性就天然的失去繼承權,剛才你自己援引法律說到法定繼承人時不也承認了郭建紅的繼承地位嗎?怎麼現在就反過來不認了?”

寧婉本想開口,沒想到倒被傅崢快了一步,他看著郭建國郭建忠兩人冷哼了一聲:“你們倒是人才,法律對你們有利時就強調法律,事實對你們有利時,就強調事實,都不利時就攪渾水。因為女性要外嫁所以失去繼承權這都是多久前的陋習了?”

郭建國的老婆立刻不服起來:“這怎麼是陋習?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我家裡有個哥哥,我家的家產就也全是哥哥的,那我嫁進郭家,公平起見,我老公家的錢不也應該隻給男丁嗎?這樣才能一碗水端平,才能平衡!社會才能和諧!”

“可這就是錯的啊。”寧婉也忍不住了,“你作為女性,在你們家的財產裡,也應該有繼承權,這是法定的權利,你自己不僅不去抗爭,還順水推舟成了這種陋習的擁護者,反過來維護這種陋習,你自己作為女性被剝奪了財產權,你就從彆的女性那裡剝奪回來,你覺得這對嗎?這怎麼就是一種平衡和公平了?”

“我不管,我們曆來都是這樣的規矩!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建紅絕對不能拿這個房子!”

這話一出,陸峰倒是比寧婉更先火了:“你們這說的什麼話?你自己就是個女的,難道女的就天生比男的低一等?”他看向王麗英,“王阿姨,我這個外人說句不中聽的,你就是把兒子看得太重了從小對兒子太寵了,家裡什麼都以兒子為先,才釀成現在這個後果的。”

郭建忠不樂意了,他粗啞著嗓子道:“你一個外人,還是個男人,還以為自己是個平權鬥士婦女主任了?”

“我雖然也是個男的,但我是個女孩的爸爸,我不覺得女孩就該比男孩差,生男生女都一樣,教育才是關鍵,生了兒子但是不好好教育,太過溺愛,未來彆說養老,不把自己氣死就不錯了!女兒才是小棉襖,多貼心。”

陸峰說到這裡,看向了王麗英:“王阿姨,你難道事到如今還執迷不悟嗎?誰才是子女裡真正對你好的,你還看不出嗎?你自己也是個女的,操勞了一輩子,在養育這幾個孩子的事上,是你男人做的多還是你做得多?女兒怎麼就不如男的了?女兒怎麼就沒用了?你這一路過來,也知道女人有多苦,怎麼就不能多看幾眼自己女兒呢?你女兒總比我這個外人靠譜多了!”

王麗英一張臉上糅雜著糾結和掙紮的複雜表情,像她這樣的農村出身沒有文化的婦女,很多時候真是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悲之處”,如她的媳婦一樣,自己本身是重男輕女思想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麵因為長久浸淫的洗腦,已經沒有了正確的是非觀,反過來搖身一變又成了同等製度的加害者,並且完全不自知。

王麗英沒下定主意,郭建紅倒是很深明大義,她的眼眶還紅著:“媽,房子你也彆給我了,你這麼多年辛苦了,等病治好了穩定了,就把房子賣了,到處去旅遊旅遊,你不是說過想去海邊嗎?我帶你去海南看海……”

想去海邊隻是王麗英曾經隨口一說,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當真,然而沒想到常年被自己忽略的女兒卻記得那麼清楚,一時之間,她也百感交集。

這個女兒,對王麗英來說完全是個添頭,本來就不是計劃內的產物,生出來又是個女的,她也從沒重視過,還真是添雙筷子給口飯吃養大的。平心而論,這女兒其實學習成績一直比兩個哥哥強,不僅更聰慧也更懂事,兩個兒子沒讓她少操心,女兒卻早早就出去做家教幫著補貼自己了……

本來女兒是能上大學的,但當時為了給兩個兒子買房娶媳婦,愣是讓她去打工了,後來兩個兒媳婦陸續進門,王麗英生怕鬨出矛盾,又急忙找了個外地的適齡男青年把女兒給外嫁了……

如今真的細細打量,才發現自己女兒站在兩個兒媳身邊一對比,蒼老的多,然而唯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透露著關心和焦慮。

王麗英的眼眶突然有點濕,她看向了兩個兒子:“既然小陸不要這個房子,那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但這房子我就隻給一個人,不分割,至於給誰,我問五個問題,誰答出來的多房子就是誰的。”

她這話並沒有對郭建紅講,按意思,郭建紅連回答的資格都沒有,兩個兒子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換了副麵孔――

“媽,你放心吧!這房子交給我們,絕對不會亂來,到底是你親兒子,肯定給你養老送終的,剛才那些也都是氣話!”

“媽,以前我有做的不到位的,以後都能改!”

郭建國郭建忠立刻變臉表起忠心來,郭建紅則還是很溫順,並沒有表達異議。

眼見沒人反對,王麗英開始問了:“我是哪天生的?”

“啊……這……8月……8月……”郭建國抓耳撓腮,他平時從沒給自己媽過過生日,又背不出身份證號碼,自然是記不得,隻隱約記得是八月。

郭建忠也是一樣,第一個問題,這兩兄弟竟麵麵相覷,一個也回答不上來。

王麗英也沒在意,又問了第二個:“我在這小區裡,關係要好的姐妹有誰?”

“……”郭建忠臉上掛不住了,“媽,你這是存心為難我們呢,我和大哥怎麼會知道這些啊!”

王麗英沒表態,隻抿著唇繼續問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問題,這五個問題都是關於王麗英的一些生活細節,隻要稍稍能關心下老人,其實並不難回答,隻是不出意外,這兩個兒子一個也答不上來。

“你們口口聲聲說房子給你們,你們就給我養老送終,可就連這些問題你們都答不上來,你們平時除了心安理得地問我要錢,關心過我什麼?我能安心把房子給你們嗎?”王麗英顫抖著手抹了抹眼淚,“小陸說的沒錯,是我家門不幸,是我沒教育好,是我自作自受啊!”

王麗英哽咽著看向郭建紅:“建紅,你來回答。”

郭建紅愣了愣:“我?”

“對,你答。”

“媽的生日是8月16日;媽生病前在小區愛跳廣場舞,和領舞的肖阿姨關係挺好;媽喜歡藍色;媽左邊腰有些不好,是一次雨天摔的;媽最喜歡吃蠶豆。”

雖然不明所以,但郭建紅還是一口氣流暢地就回答完了問題,而從王麗英的表情來看,她回答的也都是對的。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誰是誰非,不用多言,已經一目了然。

王麗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寧婉和傅崢:“律師,我覺得小陸的建議挺好,房子就給我女兒,寫那個什麼協議吧。”

“王阿姨,你女兒是你的法定繼承人,對你在法律上就具有撫養的義務,所以不能也用不著用協議的方式來確定。”傅崢抿了抿唇,解釋道,“法定繼承人和被繼承人之間不能簽訂遺贈撫養協議。”

傅崢又用簡單的語言再次解釋了一遍。

王麗英聽是聽懂了,可又疑惑上了:“那我該怎麼辦?”

“那就做個律師見證遺囑就好,確定遺囑把房子留給女兒。”

郭建國直接炸了:“這我不同意!”

郭建紅也連連擺手解釋:“哥,我沒想獨吞房子,我……”

……

雖然郭建忠郭建國兩家卯足了勁地上躥下跳反對,但王麗英老人相當堅持,最終,寧婉和傅崢為她做了律師見證遺囑。

搞了這麼一出,王麗英也有些累了,最後,郭建紅和陸峰兩人一起就把她攙扶著回了家。

眼看著事情告一段落,傅崢正準備送客把郭建忠郭建國兩家請出去,寧婉倒是製止了他:“等一下,我還有些話要和他們說。”

傅崢愣了愣:“事情都解決了,和他們還有什麼能說的?”

郭建忠郭建國顯然也是這樣想,兩人當即憤恨地放狠話道:“我們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你們這些律師沒一個好東西,你們這麼幫著我媽把房子給了建紅,那也行,那以後養老送終這些就都歸建紅了,誰讓她拿了房子!”

寧婉倒是不急不慢開了口:“你們兩位也彆急著撇清,法律規定你們對自己媽媽就是有撫養義務的,就算王阿姨沒給你們買過任何一套婚房,沒貼過錢給你們,你們一樣跑不掉這個撫養義務,否則一告一個準,連自己親媽也不肯贍養,以後鬨到你們單位,你們臉上有光?還怎麼做人?”

郭建國直接炸了:“那憑什麼?法律既然強迫我們要養老,那房子為什麼就給建紅?!”

寧婉打斷道:“律師見證遺囑說白了也是遺囑的一種,隻要是遺囑,就是可以更改的,你們妹妹性格你們也了解,她本人明顯並不是急著獨吞房子的,所以房子到底最終怎麼分,這都得看你們母親的意思。”

寧婉看向郭建忠郭建國:“我什麼意思,想必二位也明白吧?隻要王阿姨的想法有變,房子的分配隨時就可以改,遺囑後訂立的效力優於先訂立的,你們與其現在這樣和王阿姨對著乾,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確實有做的不夠的地方。”

“好好對待王阿姨,好好贍養她,好好關心她,她畢竟內心是偏著兒子的,要體會到你們的改變了,她改變遺囑裡房子的分配方案,又不是不可能的事。人的感情和決定都是能變的,但變不變,就看你們的努力了。”

寧婉這話下去,屋內剩下幾人的表情果然出現了變化,幾個人的神情立刻活絡起來,眼睛一下又重新放光了。

“幾位的年紀對我來說都是長輩,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話想必早聽過了,王阿姨本來就已經得了重病,最後這幾年,還是好好對她吧。”

“那律師,之後改遺囑,還能找你改吧?”

寧婉點了點頭,這幾人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當下也不吵鬨了,臉上都合計著什麼交頭接耳了一陣,然後這才好聲好氣地和寧婉告辭離開了。

他們一走,傅崢卻是皺了皺眉:“為什麼多此一舉和這些貪婪的人聊這個?”

寧婉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麼覺得是多此一舉?”

“這幾個人明顯動機不純,就算現在按住不表裝孝順對老人好,也都是假的,明顯就是為了房子,你又何必去說這些?”

寧婉笑笑:“我要是什麼都不說,郭建國郭建忠一家,肯定恨死了王麗英也恨死了郭建紅,以後這一家子,肯定是和諧不起來了,這樣就算處理掉了眼下的這件事,可這兩兄弟和妹妹母親之間卻算是斷交了,以後相見也和仇敵似的。”

“王阿姨嘴上不說,心裡該多難受,生養又偏心喜歡的兩個兒子最終就這樣對自己?郭建紅也是個老好人脾氣,這樣得罪了哥哥嫂嫂,一定也是坐立難安,而郭建忠郭建國一家,也每天生活在仇恨和憎惡裡。”

“雖然從法律層麵來說,我們完美解決了當下的問題,可從後續來講,這根本是三輸。”寧婉頓了頓,“如果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我們做到這一步其實就無可指摘了,但我們的身份又比民事糾紛律師更特殊一點,是社區律師,很多時候看起來一件小事,但關係到一個家庭的命運,所以我一直說,社區無小事,標的額再小,也要仔細對待,因為你很可能會改變彆人的人生。”

“法律雖然能處理大部分事,但做社區律師千萬不能有法律萬能主義的誤區,還是要通達人情世故,除了用法律,還要輔助用彆的手段緩和法律糾紛和家庭矛盾。”

寧婉看向傅崢眨了眨眼:“我知道郭建國郭建忠不是什麼真心孝順的人,但王阿姨也沒幾年了,這幾年裡,他們能好好表現,全家關係更緩和,即便是虛情假意的,確實沒什麼壞處,何況很多事,做著做著,或許人還真能改變了呢?畢竟不管怎麼說,人在情緒對抗的狀態下肯定沒法解決問題,但緩和的關係裡,卻沒準摸索出新的方案?”

“至於老人遺囑到底改不改,相信她也自有一個判斷,真心對她好和虛情假意,不會判斷不出來。”

寧婉說完,拍了拍傅崢的肩:“好了,寧老師小課堂結束了,現在幫我去買個奶茶。”

傅崢愣了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講了這麼多,都口渴了,所以上麵這些工作經驗和至理名言,就用你的奶茶跑腿服務抵了!”

寧婉笑嘻嘻地看了傅崢一眼:“要知道,一般的帶教律師才沒我這樣事無巨細手把手解釋清楚,畢竟我們這樣的資深執業律師,平時都是按小時收費的,按照我的費率,剛才這一些,最起碼也有兩百塊呢!知道你家裡困難,不問你收費了,你就幫我買個奶茶好了,我這個領導是不是很體恤下屬?高興嗎?”

“……”

高興,怎麼能不高興?屈尊一次去跑腿買奶茶,竟然價值“高達”兩百塊,這一刻,時薪一千二美金的傅崢都快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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