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播放的是個感覺更為年輕的男性聲音:“他為人還算仗義,我也沒想到怎麼就出這種事故直接人就沒了,出差前他還和我說估計沒多久要和老婆複婚,複婚了為了養家可能要換個工作也在準備跳槽麵試呢,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第一個第二個之後,又是第三個第四個……
“姚康之前問我借過錢,這家夥當時就成天賭錢,我估計是借了拿去賭,可惜沒回本,果然全輸光了,一直說著要還錢,但我也沒當真,畢竟借出去的錢,鬼都知道基本回不來,何況賭這個東西,有癮的,他就是有錢了也基本要去賭掉,聽說也是為了這個老婆才死活要和他離婚的……但是沒想到,姚康這人還真挺厲害的,離婚以後說要改正,從那以後還真的堅持沒去賭錢。”
“我看他平時中午就吃點鹹菜過個饅頭,錢都省下來了,把我們幾個工友的債都還了,你彆說,這小子真的還挺有一股獨勁,這點我是佩服的,是條漢子,說到做到,本來我們都當他按著這個勁頭,改了賭錢的毛病趕緊好好攢錢,以後日子不會差,結果……哎,所以啊,命不好……”
“挺慘的,平時雖然不太熟,但到底活生生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姚康其實挺熱心,有次我買了個冰箱自己搬不了,他還特意來幫忙,留他吃個飯都沒要……”
……
一條又一條的錄音,聽得盧珊流起了眼淚,而飛飛則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媽媽,你聽,他們都說爸爸是好人,都說爸爸真的在改了。”飛飛用小手拽著盧珊,“媽媽,爸爸沒有那麼差,爸爸是真的想要改正……”
小小的孩子麵龐上都淌著眼淚,然而眼神卻不一樣了,剛才盧珊恨鐵不成鋼怒罵姚康是個騙子後,飛飛明顯失望沮喪和難過的情緒居多,而如今聽了這些錄音,他雖然還是因為失去爸爸傷心地哭著,可眼睛裡的情緒已經不一樣了,像是那種對父親純天然的信任又重新回歸,小孩重新擁有了信仰般語氣堅定。
“媽媽,如果爸爸沒有死,爸爸一定會變好的,爸爸一定會陪著我的……”
盧珊早已經泣不成聲,姚康的日記寫的雖然詞不達意字也足夠難看歪歪扭扭,但那上麵,都清晰記錄著他每天存下錢的數額,而在他出事故前的一晚,他還在日記上寫著――
“‘爭取早日得到老婆原諒,好好過日子,爭取早日把房子真的買下來,以前對不起老婆,以後複婚了要好好對她,生日給她買花,幫她做家務’”傅崢輕聲道,“這是姚康寫的,他雖然做錯了很多事,賭博也沒有什麼可洗白的,但他確實有想改正,也確實意識到過去的自己犯了什麼錯。”
傅崢聲音淡淡的:“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幫他辯駁什麼,如今走到這一步,確實是姚康之前不知珍惜沉迷賭博的錯,你也完全有理由有資格不原諒他,隻是我覺得你們,尤其是飛飛,有權利知道這些事。”
傅崢說到這裡,蹲下了身,視線平視著飛飛,摸了摸他的頭:“飛飛,對你媽媽來說你爸爸可能不是個好老公,做爸爸的時候也不完美,但他內心是很在意你的,他很重視你,很想給你好的生活,很想陪著你長大,你的爸爸犯過錯,但他很愛你。”
飛飛早就抑製不住,撲到傅崢懷裡哭了起來。
盧珊也流著眼淚,明明剛才還攻擊過姚康就是個差勁的爛人,但這一刻,她卻還是把姚康那本日記本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在餘生漫長的時光裡,寧婉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姚康,但這一刻,她知道,盧珊一定是對傅崢充滿感激和動容的。
姚康死了,飛飛沒有爸爸了,而傅崢已經為他們爭取到了該有的賠償,事情其實到這裡,傅崢作為律師的工作確實已經全部完成,然而寧婉站在門外,心裡湧動的卻是強烈的觸動。
傅崢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雖然對於結果來說沒有變化,姚康不可能因為傅崢的任何舉動而複活,多數律師也根本不會關心這樣的死者生前的生活和狀態,然而寧婉知道,對於飛飛而言這卻意味著什麼。
他的爸爸到底是不是到死都在騙人賭錢從沒有反省,還是確實有悔過之心想要改正,彆人不關心,甚至盧珊都未必有興趣探究,但真相對飛飛卻是非常非常重要。
他一直信任的爸爸,是不是真的愛他,還是到死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騙子,對於孩子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姚康不是個完美的人,甚至因為他的欺騙給傅崢造成了麻煩,但傅崢最大程度上給姚康保留了尊嚴,努力維護了他作為父親最後的體麵。
或許世界上沒人在乎姚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在他的孩子眼裡,永遠在乎,因為不論一個爸爸多普通,在小孩眼裡,他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傅崢這樣一個“多此一舉”的小舉動,對於飛飛的成長來說,意義完全是不同的,姚康死了,但飛飛還能帶著對爸爸的緬懷帶著爸爸的愛繼續生活下去,等未來變成一個大人,心裡想起父親,也還能帶了溫暖和愛意,而不是帶了怨恨和難過。
處理這樣的工傷案子或許並不難,幾乎每個律師都能做,但難能可貴的是,傅崢用了這樣溫情又帶了人文關懷的方式。
這從來不是律師的多此一舉,而是他內心溫柔的力量。
飛飛還趴在傅崢懷裡哭,含糊地喊著爸爸。
盧珊也泣不成聲:“謝謝你傅律師,謝謝你還願意多花時間調查這些告訴我們這些。”
“不管怎麼樣,姚康也值得更公平的評價。”
傅崢說著,抱起了飛飛,誠然如他所說,他確實不太擅長和小孩溝通,也不擅長和小孩接觸,抱著孩子的姿勢既不專業也帶了點不自然,然而即便這樣,寧婉也看得出,傅崢努力地想要做好一切,想要安慰飛飛,他有些不自然又生澀地摸了摸飛飛的頭。
“雖然難過了可以哭,但不能以後都一直哭,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以後也要學會照顧媽媽,知道嗎?”
飛飛的聲音帶了哭腔,但小孩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知道了。”
傅崢一邊抱著孩子,一邊騰出手拿出了一隻U盤:“這些所有的音頻資料我已經拷貝好了,也留給你和孩子當個紀念吧。”
盧珊真心實意地謝過,鄭重其事接過了U盤,又再三對傅崢表達了謝意,這才轉頭從傅崢懷裡接過飛飛:“走吧,飛飛,和傅律師告彆。”
飛飛抹了抹眼淚,乖巧地和傅崢揮了揮手,隻是剛準備走,小孩又重新轉身,然後跑回了傅崢麵前,他看向傅崢,有些靦腆――
“哥哥,你能低下身嗎?我想送你個東西。”
傅崢聽到哥哥兩個字,愣了愣,隨即才點了點頭依言彎了腰。
飛飛害羞又飛快地在他側臉上啄了一下,然後才跑開了:“傅崢哥哥,你是個好人,是個好律師,謝謝你。”小孩這才站到自己媽媽身邊,朝傅崢揮手,“我以後也要當一個和你一樣的律師。”
……
寧婉為了避免尷尬稍走遠了些,等飛飛牽著盧珊的手離開走遠,她才從外麵繞了回去。
屋裡果然隻剩下傅崢一個人,然而和寧婉想象的不同,這男人一貫冷質、神情寡淡的臉上此刻卻帶了毫不掩蓋的笑意。
明明剛才被小孩親的時候一臉不自然的尷尬表情,但如今這男人竟然摸著自己剛才被飛飛親過的側臉在笑。
寧婉一直知道傅崢長得英俊,客觀的來說誇讚對方一句容貌無懈可擊都不為過,然而這是第一次寧婉看著他的側臉有些愣神。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自然而然的笑,然而傅崢眼眸和笑意裡的溫柔卻讓人無法不心動。
在安靜的空氣裡,寧婉聽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
即便隻是個菜鳥,是個剛起步的大齡新人,一個職場上的傻白甜,家道中落卻還一身少爺病,除了長得帥點幾乎其餘地方都算不上特彆優秀,但這一刻,寧婉站在門外偷看著傅崢,卻覺得如今看他,好像哪裡都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