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黑暗裡,不斷響起魔物的慘厲哀嚎聲。
視線移動,被冰霜簇擁著的少女踏著滿地的霜雪而來,蜿蜒的血色在她的身邊凝聚,彙成越來越大的血泊。
聞音甚至不再抬手。隻是一個冷漠的眼神望去,不遠處倉皇逃竄的咕嚕獸就被冰暴瞬間撕成碎片。
一點灼熱的鮮血崩落到她的眼前,混沌的大腦卻做不出什麼反應。
她的瞳孔裡一片猙獰和暴虐,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派天真與茫然。仿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又為何要肆意殺戮。
深淵裡的歲月無形地改造了她的身體,也同時擾亂了她的精神。
但是極深的心底,卻仍然有一抹不起眼的微光在發亮。
是她自己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問——
她問:
【你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這是一個好問題。
我在——製造殺戮。
聞音側過頭,伸手輕輕一抓,冰晶迅速地蔓生,順著她的手臂像是長鞭一樣甩出,三兩下就將不遠處的另一隻魔物吞噬。
【但是為什麼要製造殺戮呢?】
心底的那個聲音接著問。
那聲音接著說:
【你不打算出去了嗎?坎瑞亞已然覆滅,深淵崩壞,七國戰亂四起——】
和我有什麼關係?
聞音冷淡地轉開眼,吸滿了紅色血液的冰晶舒展開,在魔物的身體上盛開血色的冰蓮,像是終於滿足了一樣。
心底的微光不依不饒。
【可是你已經來到了提瓦特大陸,還有了可以改變命運的力量,如果不去做些什麼,會感覺到遺憾的吧?】
沒有什麼遺憾。一切不過是命運的安排而已。
凡人不能與天理抗爭,更不能與命運抗爭。
任何生命,都要接受自己的命運。
【這樣啊。】心底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最後問道。
【你呢?你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嗎?】
怎麼可能——
即便仍處於混沌之中,聞音依舊發出了一聲冷笑。
沒有人可以掌控我,除了我自己。
隻不過在漆黑的災厄中走了太久,她覺得有些累了。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保護不了朋友,沒辦法反抗博士,即便擁有了神之眼也隻是刀俎上的魚肉。
【但,風向是會轉變的——】
【你聽見了風的聲音了嗎?它會永遠吹向更光亮的方向。】
【帶著風的祝福,去擁抱風吧,去擁抱自由和從容吧——】
自由往往代表最不自由,自由是自由的敵人。
往往隻有從苦難中走過的孩子,擁有極為強烈的執念,才會被祝福擁有自由。
你想去擁抱自由嗎?在你被掌控,被逼迫,被強製剝奪自由的時候?
長久的沉默——
周圍的冰霜暫歇。
所有的冰元素在瞬間爆炸,深淵裡好像下了一場沒有儘頭的雪。
無數的冰晶從地底蔓生出來,將素白如同寒冰的少女高高地托舉向天空。
送她離開汙濁的地獄。
而凜冽的冰霜裡,悄然起了一絲風。
開始它隻是試探性地融入到冰霜裡,直到後者欣然接納它——風來的更迅疾了,甚至落入冰霜的中心,吹拂少女的發絲和衣擺。
最後風為她停留,墜入她的掌心。
明亮到甚至耀眼的光芒,映照在聞音的瞳孔深處。它在同她說——請擁抱我吧——
請你自由而無拘無束地活著。
聞音低頭去看掌心的風元素神之眼,眼中的赤紅慢慢地褪去,最終消失不見了。
她緊緊攥住了它。
擁抱它——擁抱自由。
巨大的風場在半空中升起,強盛的風力中,聞音張開雙臂,像是渴望飛翔的鳥兒般輕快地飛上雲端。
風向是會轉變的,去往更明亮的地方吧——
汙穢的黑暗被遺落在身後,聞音踏清風而起,輕盈地行走於半空之中。
直至風聲暫歇,她已然站在了茫茫的雪原裡,瞳孔裡一片清透的湛然。
正是正午,陽光熾烈地灑下,驅散了身上的冰寒。
“聞音——聞音大人——”
激動到壓抑不住哭腔的呼喚。
聞音感覺到有人帶著強勁的力道一頭撞進她的懷裡。
名為克裡斯吉娜的雷螢術士,在聞音的懷裡,終於忍不住淚水,哇哇哇的大哭起來。
“您怎麼才出來——我就知道您不會死,嗚嗚嗚,您終於回來了——”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覆蓋在臉上的麵具都被打濕了,手中裝著霧虛草的紫色水晶燈也被丟在了地上。
抱著聞音的腰嚎啕大哭的樣子,就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不遠處響起大聲的抽泣,冰螢術士塔莉婭,還有挺著大肚子互相抱著嗚嗚嗚忍不住淚水的冰胖和水胖,以及抱著火銃遊擊兵的肩膀,高大的身體都在顫抖的雷錘前鋒軍。
總是堅毅而冷肅風拳前鋒軍也紅了眼眶,他挺直了身體,朝著聞音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歡迎您的歸來,大人。”
空曠的雪原裡,堅持駐守了五個月有餘的愚人眾第二連隊第三小隊成員,終於等來了他們一直在等待的人。
“嗬,真是感動人心的大團圓場麵呢。”因為太久沒有聽到而顯得有幾分陌生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聞音循聲望去,【博士】正站在雪原裡,看著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還好最後沒令人失望。我還以為,不會再有研究你的機會了。”
這個博士看起來比聞音之前接觸過的那個博士年齡稍小一些,大概是對方的一個切片。
但是那雙深紅色眼睛裡的冷酷和無情,卻和另一個博士如出一轍。
“好了,不要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和我來吧,女皇陛下想要見你。”
聞音竟然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她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冰係神之眼。早在深淵裡,自己強行借求至冬的冰元素來殺死深淵詠者時,她就已經隱隱感覺到了。
——高高的神座上,威嚴而仁慈的神明,將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
聞音對著鏡子,不太熟練地整理自己的裙擺。
對於這種用來覲見女皇的華麗禮服,聞音的評價是——花裡胡哨。
但是不得不承認,選禮服的人眼光不錯。
銀色的禮服長裙,領口開的很大,因此搭配了一條銀色寶石項鏈作為點綴,聞音認不出是什麼品類的寶石,但也能看得出價格昂貴,是難得的珍品。
裙擺很長,拖曳在地上,邊緣有一層翻滾的花邊,其上綴滿了星辰般閃亮的細鑽,在黑暗裡看來就像是無數明亮的星光。細鑽從地麵的裙擺一直向上蜿蜒,一直到長裙的腰際,猶如閃亮的銀河。
聞音乖乖轉過身去,讓塔莉婭幫她係上後背的係帶。
克裡斯吉娜做在一邊的高凳上,眼睛閃亮亮地看著聞音。
非常捧場地小海豹式鼓掌。
“大人好美!我好愛大人!”
她的膝蓋上搭著聞音一會兒要披在外麵的鬥篷,是愚人眾一向流行的那種鬥篷樣式。
聞音覺得自己
就像是塔莉婭的限定版洋娃娃。
對方係好了禮服群後麵的帶子,又來替她擺弄頭發。
聞音試圖掙紮:“要不然頭發就不弄了吧?讓博士和女皇陛下等久了不好——”
“這是見女皇陛下所必須的禮儀哦,不可以縮減。”聞音被語氣溫柔的塔莉婭無情地鎮壓。
“大人再忍一忍,很快就好啦。”塔莉婭的手又快又靈活,幾分鐘之後,聞音的頭發就被妥善地盤了起來。
黑發被盤起,露出她雪白的肩頸,後背線條流暢而好看,即便是聞音歪著頭看過來,也像是高雅的天鵝。
塔莉婭最後從匣子裡取出幾樣首飾,幫聞音墜在額間。
溫涼的觸感落在額頭上。
“咦?這個不是潘塔羅涅大人送來的吧?”克裡斯吉娜湊過來,好奇地問道。
塔莉婭隨口答到:“是我送給大人的禮物,為了慶祝大人成功回來並且能覲見女王——”
她的話被打斷。
克裡斯吉娜抱著塔莉婭的手臂開始尖叫。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那不是上次拍賣會的那個,最後交易價三千萬摩拉的,據說是出自璃月頂級工藝的發鏈——”
聞音的呼吸一緊,覺得本來輕飄飄的大腦瞬間變得沉重起來。
她凝重的視線停留在塔莉婭身上,後者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怎麼,大人,我的命還不值三千萬摩拉嗎?你可是在深淵裡救了我啊。”
塔莉婭最後為聞音披上鬥篷,扣上了鋒利的菱形金屬扣子,最後替她順了順鬥篷的袍角。
“一切都完美無缺了,大人。”她仰起頭,看著聞音的眼睛露出溫和的微笑。
“哇——”旁邊傳來克裡斯吉娜驚豔的呼聲。
聞音轉過身去看鏡子裡的自己,居然覺得有點陌生。
她在深淵裡的這一年,身形並沒與發生什麼變化,甚至同她還在楓丹那時候一般無二,那張精致的麵容在鬥篷的深色毛領襯托下越發顯得白皙,頸間華麗的項鏈,為她的氣質更添了一絲高貴之感。
鬥篷的邊緣露出一點璀璨的裙擺,單是看著就叫人感覺到驚豔。
身為歌女,任人玩弄,生死都不由自己的日子,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博士的手下,也是那個一年前通知聞音前往深淵的男人,正站在門外等候。
“伊蓮娜大人——”
“來了。”
聞音答道,她提著裙擺走到門邊。
克裡斯吉娜為她推開厚重的木門。
多托雷靠在旁邊的牆壁上,瞥過來冷淡的一眼。
因為表示對女皇的尊重,多托雷也換上了一身比較正式的服裝。
華麗的馬車早已經停在門口,博士麵色冷淡,但卻主動伸出右手手臂,示意她借著自己的力道上去。
聞音權當做沒看見。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力量,她也能自己輕鬆上去。
這個多托雷,應該真的不是之前那個因為她炸了實驗室差點剝了她的皮的那個博士。她想。
聞音規規矩矩地坐在馬車的一邊,看到多托雷坐在另外一邊,順手打開馬車邊的小窗。
有雪花順著縫隙飄了進來,有幾片恰好落在聞音帶著純白手套的手心上,但卻很快地化掉了,變成了一點洇濕了手套的雪水。
“你跟我記憶裡的模樣不太一樣。”安靜的沉默裡,多托雷突然開口。
說是記憶裡的模樣,但其實不過是來自另一個切片的記憶罷了。
“人總是會變的。”聞音垂下眼,剛剛才化掉的雪重新在她掌心凝成一片雪花。
她輕輕一吹,這雪花就再度回到漫天紛揚的大雪裡
,回到它的同伴們中間去了。
“更何況,博士大人這段時間也有不小的變化。”
多托雷的目光從至冬的街道上收回,他伸手關了窗,輕輕地笑了笑。
“那你覺得,這種變化,是好是壞呢?”
“好壞的話,外人是沒有資格評判的吧?如果是我的話,隻要我認為好就足夠了。”聞音不知道這個博士切片想做什麼,但也勉強耐著性子同他周旋。
博士沒再說話。但是那雙深紅色的眼睛裡,帶了一點彆的東西。像是審視,又像是帶著興味的打量。
但聞音手握兩枚神之眼,已經不會再為這樣的試探而覺得驚慌了。
馬車在路麵上穩定地前進著,車裡的兩個人卻都沒有再說話。
“大人,到了。”馬車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女士優先。”多托雷伸手比了比。
聞音從馬車上躍下,華麗的裙擺在隨之落在白雪上。
銀色與白色交織,襯著天邊皎白的月光,有種聖潔的美感。
多托雷的眼神停留了一瞬,隨即自然地移開。
他麵無表情地遞出手臂,示意聞音伸手挽住。
聞音壓製住心底想要掏出匕首狠狠地砍他一刀的念頭,伸出手,搭上了多托雷結實有力的小臂。
眼前華麗而恢弘的宮殿裡燈火通明,遙遠而喧鬨的人聲透過重重大門傳來,帶來熱鬨的氣息。而宮殿外的這兩個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冷色。
侍衛上前兩步,躬身行禮。
“博士大人。”為首的侍衛看向挽著博士手臂的少女,這是至冬上層裡不曾出現過的新麵孔。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問道:“請問這位是?”
“這是女皇陛下點名要見的,那位清剿了深淵表層的強大戰士。也是我麾下愚人眾外交官一員,伊蓮娜。”
侍衛恍然大悟,連忙後退兩步,交叉的兵器向兩邊移開,為他們讓開道路。
“兩位大人。請——”
大門被“吱呀”一聲打開,光從聲音裡都聽得出沉重。這是由一大塊完整的昂貴金屬雕刻出的,代表著絕對的權利和財富,紙醉金迷的世界出現在聞音的眼前。
不同於聞音之前所想,這座宮殿的內部也是極奢靡的裝飾,用金碧輝煌來形容毫不為過。前來參加女皇的晚宴的至冬政要名流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不時討論一些能夠影響整個至冬局勢的話題。
但是當多托雷進來之後,不少視線隱晦地朝著他看來。
相比於至冬一些曆史悠久的家族而言,愚人眾隻能勉強算是新貴。這是女皇進來才下令建立的組織,幾位被封為執行官的成員此前也都是籍籍無名之輩。
甚至,放在幾個月之前,類似的舞會上,多托雷來到宴會時隻能看見或是鄙夷或是嘲諷的目光。
但是很快就沒人再敢這樣做了。無論是女皇明顯的重視和偏愛,還是執行官們本身恐怖莫測的實力,都讓貴族和政要們心生忌憚。
尤其是博士,對方喜怒難辨的性格和異常狠辣的手段,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榮登各位豪富名流心中“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第一名。
是以,站在博士身邊,甚至在外人看來親切地挽著他的手臂的聞音,也受到了不少的關注。
拜強大的實力和強大的精神力所賜,聞音能清楚地聽到不遠處人們自以為隱蔽的竊竊私語聲。
“博士帶來的人……”
“看起來關係匪淺,估計是愚人眾的一員……”
“看到了嗎,她腰間懸掛的神之眼,是冰屬性……”
手臂上傳來一點輕微的拉扯,多托雷對湊過來套近乎的人視而不見,反而要帶著聞音繼續往裡走。
“一群無趣的
蒼蠅。”他連個眼神都吝嗇給這群人,“你不會對他們感興趣的。”
“我們直接去見女皇。”
聞音的心底突然生出一點緊張來。
這種感覺並不算強烈,但是不可否認依舊存在,甚至讓人感覺到不適。
畢竟,聞音並不覺得,擁有兩個神之眼是一件常人能做到的事情。在前世的遊戲裡,除了擁有邪眼的執行官,她還沒見過任何擁有兩個神之眼的人。
當時萬葉接下“無想的一刀”,也隻是讓雷神之眼短暫地亮了一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