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音的身影有一瞬間的僵硬,眼瞳也在瞬間睜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並非認不出來這個聲音,而恰恰是——太熟悉了。
仔細算來,刨除原主的記憶,她和阿娜伊斯真正相識不過十餘天。
聞音不覺得自己是這麼容易托付感情的人,她也不會沉溺於所謂的友情中,長長久久都走不出來。
她隻是覺得難過。
阿娜伊斯是為了她和原主的友情犧牲的吧?
但最後卻是聞音得益,也從此讓她背負無儘的悔恨和歉疚。
聞音緩緩站起來,卻沒有轉身。
身後的人頓了一頓,複又問道:“小音,你怎麼不理我?”
她的聲音很輕柔,也很溫暖,好像同聞音印象裡那個姑娘沒什麼兩樣。
聞音不覺得阿娜伊斯還活著——退一萬步來講,即便她真的還活著,也絕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和聞音相遇。
她想——她可能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聞音依舊沒有轉身看阿娜伊斯,或許是怕自己心軟,或許是怕自己繼續走下去的決心動搖——總之,都不算重要。
“最近怎麼樣,過的好嗎。”
聞音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詢問,又好像僅僅是在自言自語,但卻隱隱透著一種並不想得到答案的冷淡。
她沒有回答“阿娜伊斯”的問題。
但是“阿娜伊斯”是體會不到聞音的情緒的,她像是被設計好的NPC一樣開口:“轉過來看看我呀,小音。”
這樣的對話,真的毫不智能,時時刻刻透著一種再說一句話就要露餡的生硬感。
聞音將眼前這片空間全掃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出口,於是轉身看向另外一邊的石壁和山岩。
這一轉身,無可避免地,她的眼簾驟然闖入一個藍發少女的身影。
聞音沒有後退,但是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
眼前的藍色身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色,鮮血從她的眼眶裡,耳朵裡,額角,四肢,不斷地湧出來,像是被什麼人殘忍地折磨過。
像是終於看到聞音轉身,“阿娜伊斯”的臉上也適時浮現出哀怨來:“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不救我!你惹出來的事情,憑什麼要牽連到我身上——”
“我後悔救你了。我怎麼知道,我救的不是伊蓮娜而是你,是你占了伊蓮娜的身體,卻欺騙我你仍然是她——”
它突然卡殼了。
像是電子玩具慢吞吞地重新鏈接,它頓了一會兒,像是重新刷新了一樣。
它更改了措辭,不再說聞音不是伊蓮娜,而是好像又把她們視作一個人。
“小伊蓮娜,我後悔救你了——”
它說。
但是眼前的人類並沒有按照常理一般崩潰,反而是用一種近乎於平淡的語調淺淡地哦了一聲。
然後相當冷靜且隨意地道:“這裡該怎麼出去啊?你知道麼。”
???
這是正常的反應?!
幻影似乎卡住了,沒有進一步的反應。
但眼前場景驟然變換,無邊的黑暗再度浮現在聞音眼前。
然後空氣突然變得灼熱,熊熊大火鋪天蓋地地湧來,像是要將一切都吞噬乾淨。
震耳的爆炸聲響起,燃徹天際的烈火中,朦朦朧朧地出現了廢墟工廠的殘影。
正是在聞音剛剛來到提瓦特大陸時,讓她瀕臨崩潰的那個夜晚,和那座燃燒的工廠。
那個夜晚埋葬了阿娜伊斯,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埋葬了聞音自己。
下一個是什麼?不會是司法總官那張老臉吧?那就再殺他一次。
聞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腰間的冰元素神之眼微微一亮,周圍霎時一清。
“你覺得我還會怕這個麼?還是在你的感知裡,我就是這麼懦弱的人?”
“拿出點真東西來吧。”她帶著點些微不屑的冷哼。
哪怕是博士的實驗室——也不再是令她感覺到恐懼的東西了,人總是要往前走的。
像是聽到了聞音的諷刺,空間有一瞬間的沉默。
黑暗再度降臨,下一刻再浮現的卻不是單獨某一個影子,而是大片大片碎影交雜在一起。聞音抬眼看去的時候,大片的光影流轉,映照出無數似曾相識的影響。
耳邊驟然響起無數個聲音的呢喃,有的和緩有的急促,有的輕柔有的熾烈。
聞音卻下意識後退半步。
曾經以為記不清的畫麵,再度從漆黑的記憶底層被翻找出來,輕而易舉地劃出數道猙獰的新傷。
“故友的靈魂,可以交給我嗎?”
“我果然,沒在被神明注視著啊…”
“總會有地上的生靈,敢於直麵雷霆的威光…”
“與君相離彆,不知何日是歸期,我如朝露轉瞬晞…”
“世界——遺忘我——”
刀子像是突然從天而降,將聞音紮了個透心涼。
但是,如果說是叫她恐懼——
未免還是太小瞧她了。
荒瀧一鬥在這裡看到的是撒豆驅鬼的稻妻人,久岐忍看到的是想讓她去鳴神大社當巫女的母親……聞音看到的是讓她覺得虧欠的故友和不願意見到的刀子——
倒也能解釋得通。
隻不過,按理來說應該是跨過秘境之後才會來到這裡,難道是因為她提前了五百年,所以直接就掉進這間屋子裡了麼。
應該會有出去的門。
聞音將視線從紛繁的碎影中挪開,元素視野也驟然展開——
出口就在這一片虛影之後。
她目光沒有挪移,朝著前往走去,隻不過她依然小心且謹慎,哪怕根據曾經走過的劇情,此地並不算十分危險。
但是誰又能保證,遊戲裡的一切都與現實等同呢。
聞音走進虛影裡,耳邊本來就不斷撥人心弦的聲音變得愈發大了起來,撞進耳膜裡一片生生的痛。
像是觸動了機關,石門發出震響,露出通往洞外的空間。
一縷清透的光投射下來,照亮了外麵的一片地麵,也投映出彎彎繞繞的樹枝碎影來。
一彎清淺的水泊,就出現在聞音眼前。
聞音邁步出去,身後的石門也驟然合攏。但是那一瞬間,聞音還是忍不住回了頭,看向那一片轉瞬消散的光影。
無數張麵孔,無數道聲音,都消失的乾淨,仿佛不曾存在過,也仿佛不會發生——
聞音維持著靜靜望過去的姿勢,眼睛裡透出巨大的石門的影子。
要不要再進去一次?她將視線挪到石門旁的機關上。
進去的話,應該能再看到一些熟悉的畫麵,見到熟悉的人吧?
雖然快樂隻是轉瞬即逝,痛苦可能反而更加長久,但是似乎人類有時就是喜歡自我折磨,為了短暫的快樂而甘於忍受更深重的痛苦。
但是聞音最後也沒有再打開那扇門。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能感覺到,現在距離最後的終點已經很近了,接下來恐怕就要使用一些暴力的手段,強行撕破空間的縫隙。
來吧,帶我去往太威儀盤所在的地方吧。聞音在心裡默默想到。
倘若這片空間真的可以感知人的情緒,並將人引到他們想去的地方,不妨就將聞音引到無名夜叉所在的地方吧。
下一
刻,聞音尋得四周空間力量最薄弱的一處,驟然撕裂了那一片空間。淺淺的光暈在那一處回旋,露出通往更深處的道路。
為了給過些時候會趕來的岩神留下方向指引,聞音在兩片空間的縫隙處嵌入岩脊。岩神的力量竟然穩固住了這道能夠讓人來回穿梭的縫隙,本來不斷破碎的空間隧道也穩定下來。
從其中泄露出深重的魔物氣息,看來被浮舍和伯陽印入封印的魔物還沒有完全死去,甚至可能仍然對進入的聞音發起攻擊。
在找到夜叉之前,想來還要有一番苦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