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論理應該涼快起來了,但今年這個時候還是熱得很,所以街上沒什麼人,大家情願躲在陰涼的地方喝涼茶,隻要搭一個涼棚,就有生意。青川一路走小巷,從城南走到城北,這邊是商業區,有許多客棧和商鋪。那些租不起商鋪的就在兩邊找地方擺攤,好地方多被人長期占著,隻有一些不起眼的邊邊角角還是空的。
今年是科舉年,那些客棧裡聚集了不少在這裡讀書考試的學生,都是秀才,若是考上就是舉人。青川一眼就知道哪些是讀書人,他們多數穿得十分體麵,料子都是細棉或者絲棉混紡的,一看就比青川身上的粗麻布好得多,還沒有補丁,顏色也鮮亮。這手裡還拿著書、扇子之類的,皮膚白皙細膩,神情略帶矜持,一看就沒受過生活的苦沒經過人生的累。
讀書本來也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能堅持的,光是一年的束脩就能壓垮農戶人家,再加上筆墨紙硯和書本的費用,簡直傷不起。科舉錄取率又那麼低,考上童生的都不多,何況秀才、舉人。淺水難育真龍,再好的苗子,若是降生在普通人家,想要走科舉一路就是千難萬難。
原主的父親還在的時候,家裡還有點資產,原主也蹭過兩年的蒙學,識得幾個字,後來他爹得病走了,家裡一下垮了,他沒再去蒙學,而是跟了一個泥人匠學手藝。好歹學手藝不用一年二兩的銀子,還能省一口飯吃。
青川在路邊找了一個涼茶攤,一文錢一大碗涼茶,還能免費續杯一次。若想喝點好的,還有綠豆湯、酸梅湯之類的選項,店家還賣炒黃豆、炒花生這種打發時間的零食。因為價錢不貴,哪怕挑貨的行腳走累了也願意花一文錢歇歇腳涼快涼快。
這人多了,又不肯立刻走,難免要多幾句嘴,八卦一下如今流行的各種謠言和小道消息。這涼茶攤子雖小,五臟俱全,青川偷眼瞟了四周,有行腳商,有苦力,有街上遊蕩的二流子,有鄉下過來腿上還帶著泥點的,還有一看就不是良家的婦女。
青川對麵是一對父子,身邊推著一個放著果蔬的獨輪車,形象十分落魄,做父親的尚且能用同色的布塊做補丁,孩子簡直就像個小乞兒,身上補丁疊著補丁,一雙腳光溜溜,小小年紀已經磨出厚厚的繭。
兩人的臉瞧著都不太乾淨,好像流了汗再用臟布一擦,一道道的汙跡,牙齒有些發黃,頭發油膩,手上布著厚厚的繭,雖然和青川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還是能嗅到濃重的汗臭味。這一看就是底層勞動人民,是比青川所在的階層更加窮苦的那種。
這父子兩人就要了一碗茶,父親喝了孩子喝。相比做父親的沉悶麻木,這孩子還有些靈動,眼睛好奇得轉來轉去,既渴望,又恐懼。他的眼睛和青川對上,嚇了一跳,立刻縮了回去,半天才小心抬起頭看看青川,對他嘿嘿笑了一下。
青川也回了一個傻笑,他如今嫩,臉頰上還帶著嬰兒肥,笑起來有甜甜的小酒窩。
那孩子像是得了鼓舞,笑得更傻了。
青川從袖子裡摸了摸,在暗袋裡摸出幾粒水果硬糖放到那孩子前麵,這東西便宜得很,一個積分就能買兩斤的水果硬糖。他吃過幾粒,是用濃縮糖漿製作的,太甜了,但在這個年代,就算是這種廉價的水果糖,也是難得的讓人快樂的奢侈品吧?
一共五粒糖塊,四四方方的用白色油紙包起來,孩子看了看他,又看看桌子上的糖。那孩子的父親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舉起手,“這、這……”
“多餘的糖,送孩子吃吧。”青川自己也摸出一粒,“喏,拆了之後吃,可甜了。”他拆開的是一粒荔枝味的,半透明的白色,透亮得像是寶石,吃到嘴裡也是甜甜的,有股荔枝的甜香,一粒可以含小半個小時。
青川吃得美滋滋,餘光瞥到邊上隔壁幾桌的人表情不對,“?”這時一道陰影落在他頭上,青川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穿著權貴階級藍光緞子的年輕人走到他麵前,繞一個彎坐到他一側的板凳條上,目光直直的看著他。
“???”
青年的身後跟著兩個彪形大漢,放現代能參加搏擊賽的那種壯漢,都人高馬大的,也看著青川,壓迫感甚強。
青川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一臉暴戾的年輕人其實是在向他討糖吃。他忍不住從袖子再摸出一把糖來,輕輕放到那年輕人麵前,他清晰得聽見了四周倒吸一口氣的聲音,看他的眼神簡直像是看著調戲哥斯拉的壯士。
但年輕人卻隻是伸出手,用纖長的手指把糖果一粒一粒撥到自己這邊,收起來,對著青川點點頭,和來的時候一樣莫名其妙的就走了,身後兩大漢立馬追上去。這三人一走,小涼茶攤就像是解鎖了封印一樣再次喧囂熱鬨起來,不,比之前更甚。
“那啊,是那個吧?”
“金家的瘋子……”說話的人被一把捂住嘴。
“閉嘴,不想要命了?聽說人家已經是一流高手了,我們……”
後麵的話青川聽不真切,他就聽明白了‘一流高手\四個字,眼睛眨呀眨。附近人多眼雜,他一口喝乾淨剩下的酸梅湯,站起來和小孩兒揮揮手,轉身離開這裡。
一直走到僻靜無人處,青川才低聲呼喚係統,“這是個武俠世界?”
“打不過,彆摻和,離遠點,彆作死。”係統慫得清新脫俗,慫得理直氣壯。
“武俠世界啊。”青川摸著下巴,蠢蠢欲動。但是想到自己零點五鵝的戰鬥力,還有這瘦弱的小身板,默默打消了自己的蠢蠢欲動。
算了,活著不好嗎?
傍晚時候,泥人匠一個個開始出攤,青川在邊上蒼蠅館子吃了一頓,好家夥,一碗不加葷的麵就要十三文錢,他吃了麵喝了湯,撐著肚子散步,把幾個攤子都轉一轉。
臨近中秋,大家推出的也都是中秋相關,隻是因為不像現代人那樣可以很便捷的接受藝術方麵的深造和熏陶,做出來的圖案大多偏粗糙。也有做得精細的,那是大師傅的手藝,一般也不會出現在攤子上,會放在店裡寄賣,或者有自己的一個小鋪子,價格也很高,是攤子上的十幾倍。
這些中秋相關的泥人,造型和圖案都比較傳統,一代代傳下來,少有人打破傳統創新,這個行業也不怎麼鼓勵創新,腦子裡總覺得老一輩留下來的就是好的,而且繼承傳統就會少風險。底層的手工藝人完全經不起風險,他們沒有那個家底,一個大浪過來就會翻船。
看過彆人的作品,青川心裡有了底,覺得把握甚大,心裡很開心,一路哼唱著歌兒,手裡抓著一支桂花,細如米粒的桂花簇擁在一起,一團一團,隱藏在樹葉後麵,但香氣卻十分濃烈。他看到路邊栽種的桂花樹,不知道是家養是野生的,隻要開了花,除了蜜蜂蝴蝶,還能吸引來不少毛孩子,高高坐在樹上,一邊晃著腳丫子,一邊伸手擼下一堆,挑揀去一塊兒帶下來的樹葉,剩下的桂花就小心放到衣兜裡。那些年齡更小連樹都不會爬的孩子,就撅著屁股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撿,這些孩子大都穿著開襠褲,或者乾脆就圍著一塊肚兜沒穿褲子,瘋玩了一天,小屁股也是黑漆漆的。
青川覺得有趣,就在邊上看,直到小巷裡傳來家長招呼孩子吃飯的聲音。
“那麼喜歡,就自己生個唄。”係統見他戀戀不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