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壽啊……
自己為什麼要停下來,還一步三回頭?鬼迷了心竅嗎?
昭明懊惱得想要捶自己的腦袋,還得打起精神應付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巡邏隊的詢問。
這人應該是個隊長,是個笑眯眯的,看起來特彆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眼睛狹長,似笑非笑,不知怎麼的就讓人想起那些在斯文和敗類之間遊走的梟雄。
反正被捉個正著的昭明當時就有些心慌慌了,他乾巴巴的用本地話問他們什麼事。
這時候天已經暗了,冬天天短,那些居民院子都已經關上,這夥人一個個流裡流氣比街上的流氓還邪氣,就這麼在巷子口堵住瑟瑟發抖的昭明。
陸昭明沒有偽裝自己,還是那白淨俊秀的少年模樣,一雙眼尾上調的桃花眼無辜的眨呀眨。
“你彆怕嘛。”這隊長說話懶洋洋的,伸手搭在昭明的肩膀上,“哪兒來的?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昭明覺得有點兒怪,不隻是因為這年輕人站在他左邊,卻伸手搭他的右肩膀,手指輕輕按在他的肩窩上,明明力道也不大,就是突然毛骨悚然。而且他覺得這語調有些莫名熟悉,特彆熟悉,以至於整個人都不太對。
但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拿著全身的演技態度坦蕩得拿出之前開的介紹信給他們看,表明自己真的是良民,奉旨出行。
“賣糧食?……我看不像吧?裡頭什麼東西?”
昭明在心裡MMP,他明明可以直接掀開看,又有這麼重的酒味,但人家就非要問一問,跟作弄老鼠的貓一樣。
昭明是極不情願被人這麼逗的,好氣性不代表沒脾氣,也就是這會兒了,被逮個正著,可不正是鼠和貓?
“自家釀的葡萄酒,不是糧食酒。沒違反規定吧?”昭明笑著說,十分自然的在對方的手裡塞了一隻煮熟的雞蛋,“為我們老百姓的生活安全,勞您一大早就站崗,早飯吃了沒?”
年輕人湊近了,眼睛愉快地眯起,“趕早市的吧?”
“……嗨呀!這不是響應國家號召,鼓勵農民農閒時開展家庭副業增加收入麼?這就是農副產品,鄉下多了,城裡少了,我就是幫大夥兒跑跑腿,解決一下雙邊因為交流過少引起的誤解,協助解決人民負擔。”
昭明長得十分純良,笑容燦爛得跟冬天的陽光一樣,簡直不敢相信他能頂著這樣無害的臉把走私的事兒說得那麼清洗脫俗。
這年輕人一秒破功,悶笑了一下立馬變回原來那懶懶散散的樣子,“沒收什麼跑腿費?那麼小氣呐?”
按在肩窩上的手指捏了捏,昭明一僵,重新露出笑來,“集體的事兒怎麼能要什麼跑腿費呢?咱們可是社會主義國家,不興資本主義那一套。”
“寬哥,差不多得了,這小哥臉都被你嚇白了。”後邊一個縮著腦袋跺腳驅寒的小夥子忍不住開口。
細長眼的年輕人轉頭瞪了他一樣,把手收回來,“東西拿出來看看,要是好,我們買了。”
昭明一聽,合著是嗅到酒精味道來買東西的?不是,你們巡邏隊的這麼知法犯法好嗎?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把竹筐裡的草葉推開,露出裡麵的玻璃瓶。
“就這點東西,糟踐了好些葡萄才成功的,喏,都在這兒了。”
雖說受了一番驚嚇,但最後的結果還是好的,一筐子的酒都賣出去了,不但是市價賣出去,還換回來不少票。不過要昭明說,他寧可不賺這筆錢,真心的,那年輕人也就是看著斯文,蔫兒壞蔫兒壞。
像個狼崽子。
“昭明哥——昭明哥你在不?”
“在呢……唉,二毛啊,什麼事兒啊?”
昭明從屋子裡出來,自從他給全村人都帶回來了廉價紅糖之後,這個村子的人似乎就不把他當外人了。喊彆的人都是某(姓)知青,更親近一點就是某某(名)同誌,到了昭明這兒,長輩喊‘小昭’、‘阿明’,平輩喊‘昭明哥’、‘明哥’,晚輩就喊叔。
不過話說回來,他帶回來的紅糖是挺多的,價格隻有市價三分之二,就是村裡最吝嗇的婦人都買了幾兩,那些大方的還買了不少送親戚朋友,過年拿出來很是體麵。加上這錢是賣糧食的錢裡頭扣的,換算一下就更加優惠了,買到就是賺到。
村裡人在這種交易裡嘗到甜頭,還說以後還這麼乾。
昭明挺好奇,怎麼這一個村子的人都不怕死麼?這年頭抓走私還是挺厲害的,居然男女老少都躍躍欲試,簡直不科學。
後來幾個人就和他說了說當地現狀,首先,按著本地的傳統,子女全部成家之後就要分家,父母一般就給一筆分家費,連房子都沒有的,所以蒙祖蔭什麼的就彆想了,自個兒奮鬥吧。
於是人人都被錢這個小婊砸迷惑,土地裡找吃的太艱難,大家總想乾點大的。
這個村子還屬於比較遲鈍的了,某某地方一整個村子都在雞毛換糖,他都換了多少年了?又某某地方穿街走巷的賣紐扣針線、給人修剪刀也沒少見啊。他們讓人抓了放,放了抓,臉皮和城牆一樣厚。
然後,這邊多是丘陵,優質土地比較稀少,就得在彆的地方上挖掘出金子來,所以走私這個事真是層出不窮。我得活命啊,我得養老婆孩子啊,那既然種地不能給我帶來這些,我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彆的?
人逼急了,什麼事乾不出來?
窮則變,變則通,就是這個道理。
再然後,就和南方這邊的宗族觀念有關係。宗族這種東西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但無一例外是比較團結的一個勢力,甚至是可以和官方抗衡的。
本地的基層領導,基本都是各個鄉鎮出來的,他們身後還有一群同宗同族住在村子裡。那麼對於這類同宗同族走私的事情,就不好那麼講明白說道理,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好過日子。
昭明就明白了,為什麼這邊黑市這樣光明正大了。
這個大爺說完了,還忍不住誇了誇昭明,“你這個小後生還是挺不錯的,腦子活,敢想敢乾,人也勤快踏實,你瞧,你來得最晚,本地話學得最快,有腦子。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總是仰著頭過活,有時候就得把頭低下來。我瞧著,那些知青同誌做學問都是挺好的,不能做生意,做生意就不能把傲氣放臉上。做人也一樣,太驕傲,走不長。”
這個大爺在本地頗有威望,屬於長老這個級彆,他對昭明表現出欣賞之後,彆說昭明,就是一塊兒的知青都獲利不少,仿佛更加融入了這個小村子。
“昭明哥,縣裡有人找你,在三叔公那兒呢。”二毛說。
縣裡有人找?昭明疑惑不已,他在這裡又沒什麼熟人,怎麼會有人找他?
“那行,我馬上過去。”昭明給了二毛一塊過年剩下的花生糖。這塊糖不小,四四方方孩子巴掌大,小孩兒打碎了能吃好些天,也就知青們這樣舍得,其中屬昭明手最鬆,又很疼孩子,村子孩子都很喜歡他。
二毛美滋滋的揣著糖塊就走了。
昭明去裡間找了羊羔皮的外套披在身上,拿了一把青色油紙傘慢慢走出去。
南方的冬天多雨,尤其是最近幾日,時常有小雨駕臨,北方孩子的身子骨可扛不住這一凍,所以時時都記得帶著雨傘出門,身上厚厚好幾層,裹得跟個熊仔一樣,就這事兒,村裡大娘們已經笑了他好幾遍了。
昭明去到村長家裡,村長媳婦一看他來了,招呼著兒媳婦給泡了一杯滾燙的薑絲紅糖水,雖然裡頭紅糖也不多,卻是他們的心意。這要換了彆人,可未必有這麼好的待遇。
“大娘,您彆忙,休息休息。”昭明從口袋掏出炒黃豆和炒南瓜子,塞了一把給大娘,又塞了一把給邊上的兩個小娃娃。這也是他受歡迎的原因,哪怕臨時去了彆人家,也從來不空著手。
“你三叔公在堂屋呢,留下吃飯嗎?”
“不了不了,您彆客氣。”
昭明去了堂屋,除了老村長,還看到了一個挺眼熟的人。
“啊……”
昭明才張開嘴巴,那個笑眯眯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就站起來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對著老村長說,“我和昭明很久未見,都不知道他來了這裡,也是機緣巧合,上次見到了,才知道來了您這邊兒。以後我說不好常常上門,得麻煩您多給些方便了。”
什麼很久沒見?
什麼機緣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