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人都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問。
青川正處在變聲期, 聲音嘶啞難聽, 在柳家人這裡就尤其難聽,像是含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來了家裡也有些時間, 往常也不怎麼開口, 誰知道今天怎麼就這麼犀利, 簡直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答。
索性他們就不回答了, 腳步隻是一頓, 後麵就神情自若的準備走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青川活了這麼久,第一次碰上這種一整個家庭沒有一個正常人的情況。對這群人發火、生氣、講道理, 都是一腳踩進爛泥塘。他們聽不懂……還特麼一身臟。
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有些任務者寧可去原始世界懟恐龍都不想進某些充滿了極品的‘高甜’戀愛劇情世界。真考驗自己的忍耐力和世界觀啊。
這要是待久了, 搞不好任務者也精神不正常起來。
還好, 差不多可以結束了,這種麵對一群深陷泥潭的討厭鬼的無力感和焦躁感。
“係統, 想不想玩個小遊戲?”青川忽然說。
“誒?”
“你不是一直擔心我的自控能力麼?你把情緒探測打開, 這東西不是號稱可以準確檢測一個人的精神狀態麼?我們來挑戰一下, 如何在短時間內飆升到紅線,再一下降低到綠色安全線。”
青川唇角微勾,帶著點說不出的自負,“所有你能探測到的情緒變化,是因為我願意讓你探測到,你才探測得到。說到底, 這就是一種沉浸式的表演。我想讓你看到什麼,你才能看到什麼。用它判斷我的精神狀態?嗬。”
“永永遠遠不要懷疑你宿主的自控能力,明白嗎?”
青川伸手按住太陽穴,眼睛看著即將離場的柳家人,臉上帶著點諷刺的笑。
柳星朗,雖是利益既得者,但沒有直接責任,過。
柳星宇和柳星湖,血緣兄弟,法律上和情感上都沒有義務和責任,過。
啊,那麼就是你了。
“柳遠庭先生,請暫停一步,我有話和你說。”
“你的哥哥們上班時間到了,你不要多想。坐吧,要吃什麼和廚房說。”餐廳裡隻剩下柳遠庭一人,他坐到原來的椅子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這些日子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嗎?”
“有。”青川笑著說,“有許多不習慣的。”
柳遠庭沒料到這個答案,他還以為至少青川會客氣一下,畢竟初來乍到的還沒混熟呢,“有什麼不習慣的?你說,我能做到,就儘量做到。”
“做不到的。恕我直言,柳先生,你們毫無誠意。”
到底是強盜窩出來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柳遠庭心裡這麼想,臉上也露出一點痕跡,假笑都要維持不下去,“你沒說,怎麼知道我做不到?無論如何,你是我的孩子,我總是會照顧你的。”
“我應該說謝謝嗎?”
青川簡直用實力演繹了嫌棄這個詞應該怎麼用表情表示。
“青川。”柳遠庭的手指輕輕扣著桌子,發出冷冰冰的敲擊聲,“我知道你可能有一點小想法,但是,畢竟相處需要長時間的磨合,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何況他從小按著星盜的標準養育長大,心性如何沒人敢確定,自然有些顧慮——柳遠庭這樣想。
“我不是來和你乞討的,長篇大論請收起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青川笑了一聲,忽然靠近柳遠庭,他雖然小,卻是站著,便理所當然的俯視他。
眼神很直接,像是看穿了對方的靈魂。
“連一個胎兒都護不住,無能。走丟一個,不去找,就想找一個替代的,不慈。走丟的孩子回來了,不思己過,隻想用冷漠隱藏過錯,不智不仁……”
“柳青川!”
“閉嘴。”
柳遠庭剛拍了桌子,青川就是一聲低喝。
“我說完了嗎你就插嘴?我沒爹媽教你也沒爹媽教?”
怒完了,下一秒青川就轉了笑,像個好看的變態,隻是說話還是那股嘲諷口氣。
“誰允許你擅自給我加個柳了?彆在我這兒擺什麼威風,我不欠你。要不是法律強製規定,你以為我稀罕?我一看到你們這一張張虛偽的臉就倒胃口,生理性嘔吐!”
柳遠庭強硬,青川比他還強硬,脾氣大得嚇人。
柳遠庭成年之後就沒被人指著鼻子這樣喝罵過,氣得臉青嘴發抖,“你、你……到底是強盜窩裡教出來的……”
“勞您記掛,爹媽死得早。強盜窩幾個字是不是刺激到您的神經了?是不是特彆彰顯您的無能和愚蠢?一個‘強盜窩出來的’有色眼鏡戴上,是不是心裡就舒服了?自欺欺人很有趣吧?”
“不……不隻是因為我從強盜窩出來。”青川看向他,表情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篤定,“我們從未見過麵,你的仇視來得太過突兀。恨的反方向是愛,你認為你心裡的哪個人,正被我威脅?”
柳遠庭無由來的一股心虛,他下意識避開青川的視線。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你怕什麼?”
青川冰冷蒼白的手指捏住對方的臉,居高臨下,笑眯眯看著對方的眼睛。
柳家主忽然打了一個哆嗦,像是被惡鬼盯上。
“那是絕對不可以說出來的,無望的愛情。你害怕,你恐懼,你下意識的逃避,因為我就是你靈魂醜陋的證據……”
“夠了!”
被一把推開,青川卻沒有生氣,反而愉悅起來。
“哈!虛偽的男人——”青川的聲音微微變調,跳躍活潑和詭異扭曲結合在一起。
他的笑容越發的精致無暇,完美得如同藝術家精心雕琢的雕像,隻有一雙烏黑的眼睛透出惡魔般的誘惑,“為什麼這麼抗拒真實的自我?其實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一點都不難。隻要承認了,說不定可以得到那個人哦……怎麼樣,小小的代價,得償所願?”
“沒有人是純白無瑕的,人性有惡就有善,有憎就有愛,有想要放棄的,就有太過在乎的。真實,而邪惡,人性如此,你應該接受它……”
青川靠近了他,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你愛那個孩子吧?”
柳遠庭的臉瞬間煞白。
青川便笑了。
係統默默無聲看著那個一直發光的紅色高危警報,和‘監測對象此刻精神狀態極度危險,建議迅速遠離’的善意建議。
這真的是自我控製的結果嗎?不是失控現場嗎?
我好慌……宿主真的沒問題嗎?
“你彆胡說!”
青川越笑越燦爛,啊,這驚慌失措的可憐人……
“是道德感在束縛你嗎?這種人類在遠古時代為了生存而形成的團體準則,是這樣深深禁錮你嗎?”他如惡魔低語,“為什麼不呢?你們本可以毫無關係,人生在世……經得起多少次錯過?”
柳遠庭怔怔看著他,喉結因為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好不容易,精心嗬護成長的花朵兒,若是被哪個隨隨便便的男人采摘了去,豈不是很可惜嗎?那個人會有你這樣懂他?那個人會有你這樣愛他?那個人會有你這樣的精心仔細?外麵的世界那麼複雜,那麼險惡,這麼可愛的小兔子要是被人……”
“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柳遠庭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心虛。
青川微笑欣賞著對方被驚怒的樣子,“在做你覺得我會做的事啊。”
“……畢竟,我可是個壞胚子,怎麼能白白背負這個惡名?你不覺得自己活得很累嗎?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也可以沒有法律關係,是你把自己束縛住了。哪一天這塊肉被彆的叼走了,你,會悔恨一生。”
“閉嘴,彆說了!”
“好吧,好吧~”青川攤攤手,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我隻是把你想的說出來,這麼激動做什麼呢?所以,現在可以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話了?”
柳遠庭如同看著惡魔,“說!”
這個突如其來的麻煩比想象中更加糟糕透頂。
要不是這種特殊兒童定期有政府部門來查訪,他都想把人丟到隨便哪個鄉下星球去眼不見心不煩了。但如今正是涉入軍政的關鍵期,絕對不能有不好的新聞。
至於他說的,不過是猜測。
柳遠庭一向謹慎,從來沒有露出過半點痕跡,他不知道青川是怎麼回事,是天生敏感還是觀察力天賦異稟。
總之,現在還不能鬨大。
忍,他忍。
已經冷靜下來了?
也是,到底是商業大佬,這種人對自我和情緒的掌控一向很強。
沒意思。
就算是個壞人,卻也沒有壞徹底,否則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斬草除根趕儘殺絕。
他是這個家的主人,殺一個人,很簡單。但就像他嚴守道德底線不肯踏出一步,他對青川,也僅僅是不想看見的地步。
這就是為什麼三個小矮人到最後也隻是三個小矮人的原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