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和平年代的人來說,戰爭就是範圍最大殺傷力最強的恐怖故事。它不挑選受害者,一次就是一片。有錯沒錯,你恰好在那裡,就是錯。
它是人類內部的自我清洗和毀滅。爆炸菇留下的坑洞需要很長時間去修複,戰爭也一樣。
一場戰爭,消耗掉無數人力物力,經濟國力全部倒退。若是反擊的正義之戰也就算了,因為貪婪挑起的戰爭,實在沒有任何被原諒的理由。
青川一直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在和平年代挑動戰爭。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尤其是為了某些利益,一點點金錢去挑起民族情緒的,無知又無恥。他們以為自己可以逃到國外去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真應該讓那些留級三年的無知激進派過來看一看,真正的戰爭是怎麼回事。
是不聽你任何狡辯話語的瘋狂武力鎮壓,是時時刻刻徘徊的死亡邊緣,是每天掙紮著要活下去的卑微願望,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苦難。
他看到一個婦女抱著孩子驚慌失措的在屍體上連滾帶爬,表情是猙獰而絕望,卻還緊緊抱著孩子,彈片就在她後麵。青川想要伸出手,卻碰到透明的屏障。
“沒用的,遊戲還沒有開始。”
青川回過頭,看到一個綁著馬尾辮的姑娘,黑頭發黑眼睛。
“阿青,華夏人,你好。”
“子夜,華夏人,你好。”那個姑娘衝青川笑了笑。
現場還站著一些人,沒什麼心情理會彆人,都默默無言地看著外麵的慘狀。沒有人麵對戰爭可以無動於衷,平日再頭鐵再嘴硬的,在現實麵前都會感同身受。
“這就是……戰爭啊。”
殺馬特造型的一個男生長長歎氣,他對著青川兩人笑了笑,“你好,我是柏木玲,東瀛人。”
這個時候局勢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不知道哪裡投射過來許多尖銳彈頭,像是流星雨倒灌,直接把天空密密麻麻的飛機炸成了煙花。
逃過一劫的那對母女坐在地上,她們緊緊抱在一起,因為塵土變得烏黑的臉上,眼睛像是明亮的星辰,她們怔怔看著天空。
呆呆看著眼前爆裂的奢侈煙花。
戰爭,要結束了嗎?
“好!”一個大漢忍不住低喝了一聲,雙手已經緊緊捏成了拳頭。
外麵場景再次一變,是在一個很混亂的房子裡。這個房子本來應該很溫馨,有著各種讓人一笑的裝飾物,還有些充滿了童心的點綴。但現在它是混亂殘破的,像是剛剛經曆過打砸搶燒一樣。
兩夥人在戰鬥,都是全副武裝的樣子,手裡拿著熱武器,冷酷又職業。
“這看起來不像是逃生遊戲,逃生遊戲不會變幻場景。”一個人猜測。
玩家慢慢多起來,毫無疑問的十八人,又是高端局。
“我知道這個遊戲。”一個紅發的大叔說,“這是一個執念消除遊戲。”
執念消除遊戲是最講究策略的,手裡拿著通關手冊,幾乎能百分百度過,大家還以為他準備賣攻略了。沒人奇怪,所有賣家都是這個開場,先挑起你的興趣,然後坐地漲價。
誰知道大叔繼續說道,“那個攻略是彆人無償送給我的,我今天也無償送給大家。”
這倒是真的驚訝了,恐怖遊戲裡居然還有這樣的慈悲玩家?
紅發大叔見大夥兒都是一臉震驚,也笑了起來,“以前我也不相信的,遊戲世界還有這種天真的人。但是很多人都說,我們的遊戲裡來了一個戰士,外麵也在試圖救出我們這些人,雖然不可能,但是還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活下來,安然回到現實世界。”
“我也想,堂堂正正回到現實世界,很自豪的和家裡人說,你們的丈夫和父親,就算那種時候也一直保持著作為人類的尊嚴。”
“人到中年,突然變得天真感性起來,想起來真是糟糕啊。但是偶爾也想要這樣順從心意一次。無論你們信不信,都仔細聽一下,萬一我說的都是真的呢?”
他站起來一麵走一麵辨認,一直走到一個神情慘烈抱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痛哭的男人那裡,“就是他了,想要消除自己心裡執念主人公。”
大家一窩蜂的湧過去看,是一個麵容滄桑的男人,抱著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這兩人都已經死去,身上還有血,應該死了沒有多久。
這個男人麵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表情,就像是木雕一樣空洞。激烈的戰鬥就在他的身邊發生,他卻像是看不見。
“他把自己封鎖在這段回憶裡無法出來。這個男人,對很多人來說是一個英雄,但對他自己的家人而言,卻是失責的丈夫和父親。”
紅發神情複雜地看著這個中年男人,“他是一個技術員,他掌握著剛剛那個場景的最後一波反擊的密碼,也是結束戰爭的關鍵。他的敵人用他的妻兒威脅他……後來就像是你們看到的。”
“所以通關方法是選擇自己的妻兒?……不,他會做出這種選擇,就是一個有承擔的人,若是選擇了妻兒,就是放棄了戰場那些生命,同樣是抹不去的愧疚。”一個玩家有些煩躁得抓著自己的頭發,“根本沒有辦法做出選擇啊。哪一邊都是懸崖。”
“所以這才是高端局的執念消除遊戲。哼,反正就是要我們在難以兩全的命運裡掙紮。”
其餘人都是若有所思,他們想著若是自己,應該怎麼做。
誰都不想做出選擇,隻是被逼到頭上,就必須選擇,遊戲世界就是這樣殘酷。現實世界一輩子不用麵對的痛苦,在這裡卻是家常便飯。
所以經曆的遊戲多了,不是變得麻木不仁,就是變得格外堅強。
“這個遊戲沒有傻瓜式的方法,那個人隻給了我一個提示——心靈救贖。這是他的原話,也是他通關的關鍵。他那一批通關的人,有的人選擇救老婆孩子,有的人選擇救戰場上的人,答案不是唯一的,但是過程卻很重要,選擇的理由也很重要。”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子夜沉吟,“就算是現實生活中,偶爾也會遇到這種問題,選什麼都是錯,選什麼都要背上心理債,但你不得不選。”
“噓——你們看。”
場景裡,如木雕一樣的男人終於有了動靜,他為妻子整理儀容,把不遠處一隻嶄新的已經沾了血汙的毛毛熊拿過來放在女孩子的手裡。
男人看了一眼四周,在混亂中發現了歪到的日曆,日曆上有一個大大的紅色圈,旁邊寫著生日快樂,背景是一副美麗的鄉村田野圖,男人在刷洗馬廄,女人在喂雞鴨,孩子和一隻小狗在田野上奔跑打鬨。
他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從一個屍體身上摸出一把槍。
“再見了我的兄弟們,我沒有對不起我的身份和那些戰場上的人,我對不起我的家人……”
青川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準備自殺。他有點擔心自殺完了立刻就要進入場景模式,緊急掏出一口袋的泥人,一個個塞進那些玩家手裡,“保命的,拿著。”
已經沒有機會說太多。
因為男人真的自殺了。
而就在自殺的一瞬間,場景再次變幻,青川已經變成了那個男人。
他坐在一個四麵都是白牆的房間裡,裡麵隻有一張桌子和兩個椅子。桌子上放著一個粉紫色毛毛熊,是場景裡出現的那一隻。
幾個白色強光燈對著他,刺得眼睛酸疼,不由自主分泌淚水。
邊上還有一個穿著十分得體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甚至胸口的口袋還放著一隻鋼筆,笑眯眯的,看起來就是個教養良好的年輕文人。
不過大概是主觀影響,青川看他卻一點不覺得他好看,隻有尖嘴猴腮的刻薄寡義。
“怎麼樣?決定好了麼?”
青川沒有說話,也沒有太劇烈的表情變化,還是維持著一開始那種硬生生壓抑著的模樣。
就之前得到的信息太少,他都不知道原主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因為人在重大變故前麵是會和平時不同。他擔心自己多說了什麼會崩人設導致遊戲失敗。
從現在開始,要小心再小心。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要斟酌再斟酌。
這群受過專業審訊訓練的人,他們完全知道怎麼通過行為和微表情去判斷審訊對象的心理活動。
專業級彆的……那就看誰的演技更高了。
年輕人的手指扣著桌麵,臉上是笑著的,或許他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但是長著血盆大口的鱷魚笑得再美你敢看麼?
青川眼皮半垂,臉頰肌肉緊繃。
房間裡沒有人說話,氣氛很壓抑。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年輕人坐下來,故意靠近了,也沒有防備的樣子,好像很親近,“你擔心後果。我們可以保證,隻要你說出來,你和你的家人,老婆孩子,都會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們還有一筆錢,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青川手動了一下,也隻是動了一下。然後他就感受到身邊的人,這個人的情緒在高唱讚歌,也許審訊者覺得這個可憐的俘虜已經有些內心動搖,所以他決定再加一把火。
“你們會去一個全新的,美麗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你們將生活富足,有和善的鄰居,有貼心的福利保障。你們不必那麼辛苦就可以過上輕鬆的生活。之前的一切,所有一切都不能打擾到你,你們絕對的安全。”
說的很好聽啊,甜言蜜語,就好像男人誘哄小姑娘脫衣服。然而衣服真的脫掉了,對方卻會拍照留念,然後徹底毀掉這姑娘的人生。人渣嘴裡的每一個字都不能信。
應該怎麼做呢?
青川仔細回憶之前的劇情,覺得原主有可能是那種比較正派、沉迷工作很有責任心,對家人愛在心口難開的類型,他決定冒險一試。
於是先緊緊抿了一下唇,抬頭看向年輕人,目光並不和善。
“年輕人,我經曆過的事情比你多,不要妄圖在我身上玩這種把戲。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鬼話嗎?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幾乎要相信了。然而你們連自己都保證不了,卻來保證我和我的家人的未來?”
一個正直又不畏懼生死,但也熱愛著家人的戰士。
雖然看起來還死死守著自己的底線,其實話語間已經透露出一點點的動搖。如果真的毫不心動,又怎麼會去回應?會回應,就代表在意,在意,至少說明這些話已經從耳朵進了心裡。
青川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審訊,沒有這方麵的經驗,加上不能破壞了人設,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覺。比逃生和解謎都難多了,這兩種都可以強力鎮壓過去,這個就得慢慢的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