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
臥室的床很軟、室內裝潢精致,甚至在這裡,你可以找到一切你所需要的東西。而我卻像個經曆了戰爭的士兵一樣,習慣了硬邦邦的床板、習慣了擠在小小的舊房子裡,緊繃的精神學不會享受這一切理所應當,仿佛下一秒,軟的像雲朵一樣的床墊就會突然湧起,然後張開嘴把我吞進無邊的深淵懸崖裡。
光怪陸離的夢摻雜著回憶一個接一個的襲來,恍惚間我夢回到自己的中學時代,新年過後的同學們互相炫耀誰的壓歲錢最多,當問題問到我頭上的時候,我隻記得自己尷尬的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彆說是壓歲錢了,我連零花錢是什麼都沒見過,畢竟在那種情況下,外婆一家願意讓我住在家裡已經算是不錯了。
場景一轉,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站在破爛掉漆的樓道裡,背光的地方站著五個人——我能根據身形認出來,其中有布魯斯、迪克和提姆;剩下的兩個人我怎麼也看不清楚樣子,隻能模糊的辨認出來是一高一矮的兩個黑影子。布魯斯打頭看了看我身上褪色的舊T恤和爛仔褲,之後給了我一個憐憫的眼神,說原來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啊。不過我看你還挺適合這身打扮的,要不就永遠留在這裡吧。
我低著頭,瞪著牆上一塊塊剝落下來的灰綠色牆皮,啞口無言。身後傳來表兄弟姐妹們的嘲笑聲,他們一邊樂一邊說,你和你媽媽一樣,到死都隻會爛在這裡,哪兒也彆想去。
眼前一黑,我掙紮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驚醒後眼前還彌漫著剛剛未散去的幻象。我用力喘了口氣,四肢冰涼。房間四周的牆壁不是灰綠色的,上麵也沒有臟兮兮的老式塗鴉和牆灰,這一切都在提醒我,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醒來之後我就再也睡不著了,索性到洗漱間花費了一段時間來平複心情、勸解自己‘夢都是反的’、順便打理自己。等到我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還是黑的,擱在床頭的手機屏幕顯示現在是早上五點半。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回床上躺一會兒、或者看看書什麼的,門外的走廊卻突然傳來一聲很大的聲響,緊接著是斷斷續續的嘈雜男聲。
我疑惑的瞟了一眼門縫下麵——外麵有光灑進來,明明我在醒過來的時候走廊還是滅著燈的。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就是韋恩莊園的正常作息時間,正感歎他們不愧是大家族,起床時間都像軍訓,但外麵的聲音逐漸大起來,有向爭吵的趨勢發展。
我正在想這是怎麼回事兒呢,突如其來平地驚雷般“咚”的一聲就把我嚇了個夠嗆,好像是隔壁那間臥室的門被誰大力的甩上了。心裡有個聲音隱隱地告訴我這不太對勁,再三斟酌下,我還是選擇聽從自己的內心,站起身來挪到門口,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
我怎麼也沒想到,走廊裡會是這樣一個情形。
提姆、迪克和布魯斯都站在走廊裡,好像在和什麼人對峙——我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我房間外的旁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他身上穿著一件挺好看的深色機車夾克,背對著我,視線的方向衝著布魯斯。這個人個子很高,比迪克和提姆都要高一點兒,身材比例特彆好,肩寬腰細腿長,就好像是健身房廣告單上的頂級模特兒,但是又比那些模特們更多了一種壓迫感。
在我走出房間之前,我隱隱約約聽到迪克叫這個人“傑”。在聽到門響之後,走廊裡的那三雙藍眼睛都第一時間看向了我,然後同時噤了聲。我被他們看的格外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一場黑幫的隱秘交易。
看樣子我出來的真的很不是時候,我撓撓頭正想跟他們道歉,原本背衝著我的男人就——有點意外的打破了沉默。
於是第四雙眼睛也望向了我,或者說瞪——它們也是藍色的。
他的兩隻手交叉抱在胸前,轉過身來俯視我,神情裡帶著很暴躁的火氣。被額前有點長的黑發遮住一點的藍色眼睛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後定格在了我胸前掛著的項鏈處,接著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很輕的嗤笑。
“你們還是老樣子,連普通人也不放過。”
他的樣子比我想象中要年輕,看上去隻有二十來歲,五官比身材更吸引人——假如他能發自內心笑一笑的話。
但既然他沒有笑,那麼本該有的‘吸引人’就變成了難以言說的——我說不出那更像什麼。
那雙藍眼睛乍一看像是隻顯露一角的冰川一樣寒冷,看久了卻更像是強忍著爆發的火山,把一切沸騰的東西藏在了一層冰麵之下,然後被有點淩亂的黑發切割成了鋒利的碎塊。
我伸出手握上那條項鏈,心跳加快、手腳冰涼,典型的逃跑或戰鬥反應。
當下就隻有一個想法——隔壁那扇門大概還真是被甩上的。
如果那扇門換成我的話……
還沒待我好好在腦子裡構思一下血腥場麵,迪克就先一步走過來,替我擋住了那人的視線。我竟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幸感,這時開口的大哥聲音聽上去帶著不讚同的意味。
“彆這樣,傑,我們隻是以防萬一——來吧,留下來認識一下新的家庭成員?”
“這個家早就和我沒有關係了。繼續做你們最擅長的吧,隱瞞彆人,不是嗎?”
說完這話,高個子的男人就重新邁開了步子。在他經過我身側的時候,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卻沒再給我一個眼神,好似多看我一眼對他來說都是褻瀆似的。
提姆無奈的歎了口氣,布魯斯緊皺著眉,一句話也沒有說。最後還是迪克充當了那個緩和氣氛的角色,他回身來拍拍我的肩膀,然後笑了一下。
“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呃,沒有,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