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達上海的時候是下午的兩點多, 趕上翟依沒課,特地跑來接我。我們倆一見麵就先擁抱了一下, 將近半年沒見到她, 我發現翟依長高了——她之前比我矮五厘米。但我又後知後覺的發現其實是她穿了高跟鞋, 她以前明明就怎麼學也習慣不了高跟鞋的。
“親愛的!”她看見我,活像是看見了分彆好久的戀人。
我伸出手摟住她的腰,突然感覺到一種恍若隔世的熟悉感,好像我重新變回了那個普通的高中生安冬陽,而一切關於雪莉·安的記憶都是夢。
“你過得怎麼樣?”我親熱的挽住她的手,“我真的超級想你!”
“我們昨天晚上不是還在通電話嘛。”她咯咯的笑起來, “我也是。”
她開始迫不及待的和我抱怨起身邊的事來——上海的天氣又冷又潮濕, 昨天才剛下過雨,洗好的衣服都晾不乾,天氣這麼冷也就算了, 但蟲子們卻還是不消失,簡直是要了命。語氣像是在撒嬌,想要得到對方的安慰。我們從小開始就一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這麼多年過去, 互相早就摸清了每一個小脾氣和小習慣。
說到高中, 我就忍不住想起她的表弟來。那孩子和我們差不多大, 小時候因為太皮, 老被她媽媽送到北京的翟依家過暑假,久而久之大家就都混熟了。上樹林子裡頭逮季鳥兒、騎著自行車去報遊泳課、在院子裡瘋跑、一邊啃西瓜一邊寫作業、玩滑板結果磕破膝蓋、然後被家長罵——隻要是我小時候關於夏天的記憶,基本上都有他貢獻的一份。
他比我小個一歲半, 原本活蹦亂跳的小祖宗現在正在高考的魔抓下掙紮,怪可憐的。
“小南呢?他今天有補課?”
“是啊。不過待會兒咱們可以順道去接他,他今天放學早。你也好久沒見到他了吧?我跟你說,我本來是打算把咱們當時那些試卷和練習冊全給他的,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學理!嗨,我的一片好心全白費了。不過他們好像不像咱們用五三,他們用的那個……叫什麼來著?燦爛的六月?高考零距離?我還是覺得五三更接地氣兒。”
我們又多聊了一會兒,然後去了酒店。我把東西擱下,離開的時候隻背了那個裝著證件和隨身用品的單肩包。在上海的這幾天行程是翟依定的,剛好她趕上周末,可以隨心所欲的陪我玩兒。孔克南也能來,雖然他現在是苦逼的高三補課生,但見麵的時間還是有的。昨天他還給我發了微信語音,哭著喊著讓我幫他補習英語,吐槽學校的考試題多奇葩,這次的完型又錯了好多。
我的英文雖然說不上有多好,但用來給他補習完型大概不成問題。還好他沒讓我幫他補習語法,我的語法是真的不太行,屬於那種‘自己做能做對但講不出為什麼’的類型。所以上高中的時候英語老師從來不讓我給大家講填空題——我們學校實行過一陣同學之間互相講課的教學方法,我負責的從來都是聽力,或者作文。我還挺擅長寫作文的。
孔克南曾經問過我怎麼學好英語,他姐也問過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永遠都隻有一個——多看書,多看劇,多聽歌。啊?你問我有沒有什麼簡易口訣之類的?沒有啊,我自個兒也搞不清楚,要是講這個,我還不如你們呢。講到死記硬背我就完蛋,看看學了這麼多年,我的理科公式還不是一個也記不下來,語文的填空題?更慘,沒看我拿分都是靠和作文嗎。
翟依帶我去吃了上海特色小吃,老城區的街邊巷子裡隨處可見的那種。我們還在上中學的時候也經常喜歡這樣到處亂逛,從放了學一直逛到七八點,然後在依依不舍的回家。那個時候人好像都是無憂無憂慮的,需要擔心的事情很少,時間總是過得特彆慢。我們在找地方坐下來的時候,身邊有一群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嬉鬨著走過,寬大的外套裡套著厚厚的絨帽衫,腳底下踩著新款的球鞋。校規不讓穿除了校服以外的衣服,大家隻好在內搭和鞋子上花心思做功課。那個年紀的孩子都在抽條兒,個子長得飛快,手腕腳腕都細的好像一折就能斷。
“我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呢。”翟依用手心托著下巴,嘴角點綴著微笑。她的臉上還帶著那種青春期少女未脫的稚氣,但五官已經開始有了大人的樣子。
“那如果有個機會的話,你是會選擇繼續現在的生活,還是回到小時候?”我隨口問。
翟依低下頭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回答道:“還是選現在吧。以前再怎麼好也已經是以前,有挺好的回憶留著就行了。你呢?”
“我也選現在吧。有些回憶雖然好,但一輩子經曆一次也就夠了。沉溺在過去是要出事的。”我說。
翟依直直的望著我,忽然說:“冬陽,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如果是半年前的你的話,肯定會選過去。學會往前看挺好的,是吧?”
我笑起來:“是啊。”
有那麼多人值得呢。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最後翟依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我們站起身來往地鐵站走,從這兒坐到孔克南他們學校需要好幾站地。
一上地鐵,我就忍不住和翟依說:“我又想起當時在北京擠地鐵的感覺了。”
等到翟依領著我溜達到他們學校門口的時候,剛趕上他們高三生下課。學校門口陸陸續續有出來的學生,我們兩個紮在人家校門口,特彆惹眼。我從老遠就看到孔克南走出來,大高個兒,看上去似乎不怕冷的樣子。我印象裡隻在北京的冬天見過他一次,好像是我和翟依中考前的那個寒假。當時天寒地凍冷得厲害,下大雪,我們都裹著厚羽絨服和毛褲,隻敢露出兩隻眼睛。他不一樣,穿著個單層外套就出門蹦躂了,人群裡數他穿的最少。
“安安姐,你怎麼變矮啦?”他見我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氣的伸出腿去想踢他的膝蓋窩,被他笑著躲開了。
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不比我高多少的小孩呢。我想。
“是你長高了,小鬼。”我把腿收回來。
本來我們見麵該是一件挺快樂的事兒,但壞就壞在這上麵。我們本來是打算一起去吃晚飯的,翟依帶路,所以她走在前頭。我和孔克南跟著她,但不知道怎麼的,我倆就被落在後頭了。
這時孔克南拉住了我,表情有點奇怪,不像剛才那樣隨意的笑著。我起初以為是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想說,又不敢直接告訴翟依,所以才先找我商量。但他說出來的話和我想的千差萬彆去了。
他說:“安安姐,你怎麼了?”
“嗯?我怎麼了?”我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下意識跟著重複了一遍。這孩子從小到大一直都挺好的,就是有一點——老是疑神疑鬼。
“你肩膀上是什麼?”他指了指我的肩膀。
“肩膀?”我伸手摸下去,什麼也沒摸到。
他的表情更奇怪了,直接伸出了手。我感覺到肩膀上的衣服好像被什麼給刮了一下,很細微很細微的感覺,不全神貫注幾乎感覺不到。我忽然就本能的緊張起來,有種不好的預感襲在我頭上,我也講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把手伸過來,手心裡躺著一枚很小很小的蝙蝠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