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坐班的文職人員都習慣在辦公室放些零食,上班閒暇時吃一吃,白阮也不例外,這個上鎖的小抽屜裡裝的都是他愛吃的東西,比如什麼磨牙甜竹、磨牙蘋果木、草餅、穀物草圈……差不多相當於人類的各色小餅乾和堅果。
白阮掏出一塊清香的草餅,用兩瓣嘴咯吱咯吱地磕著,想起方才透過教室後門看見的那個男生,心裡仍是一陣陣來自本能的恐懼。
方才在教室最後一排睡覺的男生名叫郎靖風,是昨天剛轉到白阮班上的田徑體優生,據說家裡有錢有勢,且性情極度頑劣,在之前的私立學校留過級,最近還打傷了一個男老師。打老師這種事性質相當惡劣,也不知郎靖風家裡是如何疏通的,總之郎靖風不僅沒挨什麼處分,反而還順利轉學到二中這所省重點,又被安排進了白阮的班。
白阮一開始知道有個頑劣的轉學生要來自己班還沒在意,他雖然性格溫軟沒架子,但也不是沒對付過刺兒頭學生。直到見了真人,可憐的白兔老師才明白什麼叫做晴天霹靂——這郎靖風,居然是一隻狼妖!
如果隻是狼妖白阮倒能忍,畢竟狼妖和狼不同,有理性、有智力,不可能無緣無故傷害白阮。但要命的是這隻小狼妖一點兒都不懂得收斂妖氣,白阮昨天在教室上語文課時整隻兔都被浸泡在濃度超高的狼妖妖氣中,無時無刻不被來自天敵的恐怖氣息震懾著,上課全程神經高度緊繃,一節課下來襯衫都被冷汗打透了。
而且,由於情緒緊張導致妖氣分泌失調,白阮的人形也維持不穩,屁股後麵的圓尾巴一會兒冒出來一下,一會兒冒出來一下,害得他不敢轉身寫板書。
“所有同學一起朗讀第三自然段,三、二、一,開始。”白老師威嚴命令。
學生們齊刷刷地低頭讀課文,趁沒人看自己,白阮悄悄回手把尾巴按回去,隨即轉身寫板書。
……連妖氣都不收,一看就是個妖二代!想起昨天自己在課堂上的狼狽表現,白阮恨得叼著草餅好一通磨牙。
“收妖氣”指的就是把妖氣收入丹田,在妖氣沒收斂的狀態下,妖怪可以通過嗅聞妖氣分辨同類,而如果妖氣收得乾淨,這個妖怪就無法被同類認出來。
收斂妖氣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要練,像白阮這種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自己修煉的,收斂妖氣就是小菜一碟,身為一隻武力值低下的兔妖,為避免可能的麻煩白阮向來是24小時都收著妖氣。
但是有些妖就不大會收斂妖氣。
妖怪的孩子無需修煉,生下來就是妖,這種靠著血統逃避修煉的妖被其他妖稱為妖二代。妖二代由於沒有一步步踏實修煉的過程,能力往往稀鬆平常,彆說用妖力施展法術了,就連簡簡單單收斂個妖氣都未必做得好,郎靖風顯然就是這種妖。
這家夥不僅在人類世界裡是學渣,在妖怪世界裡也一樣是學渣。
一塊草餅吃完,白阮又滿臉愁苦地摸出兩塊草餅,摞在一起磕。
郎靖風不收斂妖氣很要命,但如果隻是這樣,白阮也會強迫自己儘量克服對天敵的恐懼,可郎靖風的可怕之處還不止如此。
白阮隨道士師父修行過幾年,師父出門雲遊後,還留給白阮不少珍貴的道術古籍,白阮這些年摸索著自學了一些,前兩年學會了用妖力開天眼。開了天眼後,白阮就能看見人與妖怪身上的功德。
功德看起來是一種繚繞在人周身的煙霧,功德高的人煙霧是金色或白色,功德低的人煙霧則是灰色或黑色,不好不壞的平常人功德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而這個郎靖風,小小年紀也不知是做過多少壞事,一身負功德濃鬱得黑墨也似,白阮天眼開了這兩年,很少見到功德低成這樣的人,如此一來,他對郎靖風的恐懼就更深了。
情緒焦慮時零食能起到緩解作用,幾塊草餅磕下肚,白阮漸漸平靜下來,自己給自己做心理輔導——
他身為班主任,無論如何也不能逃避身為教師的責任,自習課要照常監督,語文課也要好好上。
況且,這個郎靖風雖惡名在外,身上的功德也低得嚇人,但昨天一整天除了上課明顯沒聽講之外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因為一個學生以往的錯誤就否定他未來的可能性是身為教師要絕對避免的,白阮端正了一下心態,告誡自己不要帶著偏見預設立場。
自我心理輔導完畢,白阮重振士氣,拂去身上的草餅末,走到儀容鏡前,正正領帶、捋捋頭發,輕咳一聲試著擺出威嚴的表情。
然而,鏡中映出的卻是一張天然威嚴不足的臉。
白阮臉盤小、皮膚白、五官精致且線條柔和,是可愛型的長相,加上身材清瘦,怎麼看怎麼像個青澀的大學生,強擺出一副威嚴麵孔也隻能讓人覺得好玩兒。
“呼——”白阮略無奈,做了個深呼吸,振作精神走進教室。
白阮班上的學生大多自覺,少數幾個不自覺的也在白阮進門的一瞬急忙低頭看書,如此一來,最後一排那尊煞神就顯得格外惹眼——郎靖風雙手插著口袋,頭抵教室後牆,仰著一張英俊又囂張的臉百無聊賴地目視前方發呆,一條筆直的大長腿氣勢十足地伸在過道上,墨黑的負功德繚繞在周身,讓他看起來愈發駭人。
白阮滿腔“改造吊車尾”的豪情壯誌在步入教室的一瞬間就泄得隻剩大約一個屁的分量,在高濃度天敵妖氣的生理性震懾下,白阮就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激淩一般迅速垮了下去,慫成一灘黏噠噠的甜水。他朝郎靖風掃了一眼,本想先裝沒看見,可這時郎靖風的同桌偏巧也抬頭望向白阮。
郎靖風的同桌叫張濤,是個老實刻苦、性格古板的男生,目前正擔任白阮的語文課代表,平時負責送作業取作業發語文卷子什麼的,和白阮接觸挺多。
張濤看看白阮,又皺眉瞥了一眼郎靖風,顯然對這位吊兒郎當的學渣大爺相當不滿,小眼神兒中寫滿了激烈的控訴!
張濤:“……”
白老師您管管我同桌啊!
白阮被張濤這一眼看得進退兩難。
管,他現在被妖氣震懾得腿都是軟的,不管,又沒法兒向張濤這樣認真的學生交待。郎靖風是不學無術富二代,靠家裡走關係才轉學進二中的傳言早就在班裡傳開了,現在白阮再對郎靖風的錯誤行為不聞不問,搞雙重標準,豈不是會讓學生們不平衡?
我看你就是為難我小白兔!白阮萬般無奈,硬著頭皮朝郎靖風的方向慢吞吞地蹭了幾步,他一動,郎靖風望天發呆的目光便一轉,迎上了他的雙眼。
兩人目光交彙,白阮身子瞬間僵住,調動起畢生勇氣不讓自己跑路,可麵部表情實在控製不住,往崩壞的深淵滑脫了去。
於是此時此刻,落在郎靖風眼中的白阮便是這副樣子:一雙烏亮的眼緊張地圓睜著,尖俏的下巴上方是兩片微微發顫的、形狀漂亮的嘴唇,它們動了動,仿佛想說點兒什麼,可在出聲之前又慫噠噠地合上了。
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被刺兒頭學生嚇得連話都不敢說的新手老師,小可憐兒一個,壞學生誰逮誰欺負。
郎靖風有點兒想笑,他盯著白阮的臉看了看,視線往下一掃。
……剪裁合體的襯衫與腰帶將白阮的腰襯托得很纖細。
白阮被郎靖風這一眼驚得頭皮一炸,有種正在被掠食者掂量肉質肥瘦的感覺,在勇氣徹底泄光之前,白阮忐忑地舔了一下嘴唇,在腦內複習了一遍護體法術的施放流程,隨即聲音不大自然地說道:“郎靖風,現在是自習時間。”
郎靖風眼皮一掀,視線從白阮的腰回到臉上。
白阮正努力思索著再說點兒什麼才能讓郎靖風乖乖低頭看書,郎靖風卻慢悠悠地收回了伸在過道上的大長腿。
“……知道了,白老師。”郎靖風開口,聲音又低又磁,還帶著一點繾綣的懶意,剛睡醒似的。說著,他抽出插在褲兜裡的雙手,用兩根指頭從桌膛裡拎出一本語文書甩在空空如也的桌麵上,胡亂翻開一頁。
白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郎靖風嘴角一勾,朝白阮笑了一下,隨即拄著額頭垂眼看課文。
那個笑容並不是學生氣的禮貌微笑,相反,那張英俊又囂張的臉上很明顯地透著一股“看你可憐,賣你個麵子”的味道。
但不管他是怎麼笑的,白阮總歸是大大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