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糊塗啊,怎可如此放虎歸山?”
留起了胡子的陸瑋冉看起來老成持重,聞聽長壽侯離開之事,跺著腳痛惜。
季禹穩坐桌案之後,自當了魏王,他的威勢更重了幾分,坐在那裡,不動如山,輕易不敢有人犯顏,陸瑋冉也算是膽大的,如此,季禹常容他多兩句。
“隻長壽侯病故即可。”招陸瑋冉過來,便是讓他辦這件事的。
“長壽侯稚齡便慧敏過人,多有智計,又勇於任事,便年輕,亦不可覷,王心善,容其長壽,卻不可容其遠遁,他日歸來,未知又一煜盈之禍,複仇之戰,豈可重演乎?”
陸瑋冉把魏王煜和公子盈之間爭奪王位的那件事稱之為“煜盈之禍”,又把季氏為了王位打的那一仗稱為複仇之戰,言辭激烈,好像已經看到又一次大軍攻入王都的場景了。
季禹不為所動,什麼煜盈之禍,什麼複仇之戰,他從來不懼,至於子孫,若有不類己者,便是被推翻了又有什麼可惜的,若是類己,又哪裡能讓人推翻。
他有自信,便不會為此動搖。
陸瑋冉見勸不動,又歎一聲,:“為今之計,隻有宣布長壽侯死訊,將來若有反複,其名不正。”
季禹點點頭,他的意思就是如此。
遠在季地的季老夫人早在兩年前就去了,隻有季夫人接到消息,她又哭了一通,卻沒長久,懷中還有吃奶的孩子,也容不得她長久地哭,孫氏勸著,丈夫安慰著,她感懷了兩日,很快就放下了。
長壽侯的死訊並沒有驚動多少人,他這位尷尬的侯爺,之前存在的時候就有不少人試圖服季禹斬草除根,他不在了,很多裙是都覺得少了一道枷鎖。
篡位,對很多人來,還是有心理負擔的,哪怕是從者,總也想要滅掉受害者的眼,除去那點兒心中不安。
季禹親自下令,為長壽侯建了一座規格堪比君王的陵墓,葬入其中的隻有封斂在棺中的衣物,長壽侯彆無所愛,墓中也就空蕩蕩,沒有他物。
“那孩子……”
去長壽侯的陵墓之中轉了一圈兒,季禹一時口鬆,了半句感慨。
跟在其後的陸瑋冉從這半句中敏銳地感覺到了季禹對魏盈的看法並非太惡,之後收斂了很多惡語,反覺得季禹對自己好似寬和了兩分。
在後來的那些日子,陸瑋冉甚至成了唯一能跟季禹談一談魏盈的人,那個來去匆匆的人,真是什麼都舍得下,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若有一日,他回來了……”白發蒼蒼的季禹躺在床上,土黃色的枕邊兒,褐色的藥痕還未來得及清理,他渾濁的眼往旁邊兒看去,老年的陸瑋冉躬著身,一如這些年的恭敬,沒有半分懈怠地等著聽他的後半句話,可是,再也沒有了。
許久聽不到聲音,陸瑋冉抬頭,看到的便是季禹閉上的眼,這位外室子出身的魏王,一生如同傳奇,曲折的身世,百戰百勝的傳,還有跟魏盈相連的佳話“魏盈讓位”,再有之後的勵精圖治,增廣人口,這位魏王比之前兩位,簡直是生的明君,由不得人不心服。
此時薨逝……
“王啊!”陸瑋冉痛呼一生,撕心裂肺,如山陵崩,直覺地再無可容之處。
“帝無眼,不容明君千載!”
哭聲從內而外,一層層傳遞出去,長街上紅色皆下,白色的布被掛了起來,百姓多有哀聲,他們早就忘了曾經的魏王是怎樣,隻記得這一位魏王是多麼賢明。
“如此明君,何命短耶?當是地府急招,求君為冥府乎?”老邁文人哀聲悲痛,如喪考妣。
還有人為此作文哀悼,不少人,都把此事記在了自己的文章中,連同已經被淡忘的“魏盈讓位”都再次被提了一句。
因季禹外室子出身,不少文人還編篡出各種故事,季老夫人在其中當了個惡毒反派,各種迫害季大將軍和真愛,卻還是不能阻攔命之子的上進。
連季老夫人因年邁而死都成了“羞慚而死”,失蹤多年的季博雅,這個差點兒被遺忘的季老夫人之子也因此成了“降報應”。
還有人更是腦洞大開,把季禹直接成了先魏王之子,被季大將軍抱養,躲過了爭權之害,多年蟄伏,一朝回歸,重登王位。
新上任的魏王乃是季禹三子,這位是個看熱鬨不怕事兒大的,自己收藏了好多本類似的文章,看得還不過癮,乾脆自己上筆,以“史”為名,編了一段所謂真解。
有那麼一段時間,已經告老的陸瑋冉常被魏王宣召話,的就是當年的那一段舊事。
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孩子模樣似乎漸漸清晰起來,連同季禹死時那未完的半句話,讓那個離去已久的人更多了幾分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