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知儀掛了和蔣知達的電話,坐在那裡良久沒有動,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很多。
她真的能失去錢然嗎?
蔣知儀問自己,她不知道,隻知道一想起來這個問題,她心裡就痛得讓她呼吸不過來。
還有她父母。
她真的能徹底割舍掉親人嗎?不可能的。她父母除了一直想讓她按照她們安排的路線的走,其他的對她都很好,她也做不到永遠不回家不和父母聯係。
而且就像蔣知達說的那樣,她爸媽都老了,爺爺也老了,她確實很自私。
這個傍晚,蔣知儀捂住臉坐在大使館辦公室裡無聲哭著,眼淚從指縫裡不停流出來。
以前逃避的問題被蔣知達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其實她就是個膽小鬼。
因為反抗不了父母,所以她逃了。因為在羊城得罪了人,她又逃到了國外。
她知道錢然愛她,所以明明知道兩人現在的狀態不合適,也一直沒有想過放開錢然。
蔣知儀確實愛自己的夢想,但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夢想在國內一樣可以實現,她隻是害怕她再得罪人,害怕那些人傷害她的家人。
之前出國的時候,蔣知儀以為她可以為了夢想放棄一切,但是現在問她可不可以,她發現那個答案是否定的。
她做不到拋棄一切,但是國外她好不容易打拚出來的一切她就能放棄嗎?蔣知儀也舍不得。
蔣知儀為了得到一個真相,她是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顧的。在國外她和黑大也遇到過很多危險,同樣她也拿到了各種有價值的新聞。
在這個國家,蔣知儀努力和融入當地人,努力去找一個個值得報道出來的新聞,終於讓國內的單位看到了她的實力,她也在當地站穩了腳跟,現在離開,這些就都沒了。
蔣知儀陷入兩難之中,暮色升起,她的辦公室內沒有其他人,黑色慢慢從窗外一點點籠罩住她。
但蔣知儀好像一點沒感覺到一樣,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整個人陷在夜色裡。
良久,屋外傳來敲門聲,蔣知儀的身體猛地一動,整個人好像才蘇醒過來,聲音有些啞又帶著濃濃的疲憊地問:“誰?”
“蔣小姐,該吃飯了。”
是黑大,他自從跟著她來這裡,也一直沒有回過國。
因為得了錢然的命令,他對自己的保護儘職儘責,連晚點吃飯這種會影響到身體健康的事,他也會提醒。
蔣知儀沒有動,隻是開口說:“黑大哥,你進來,我有話想問你。”
黑大打開門進來,發現燈沒有開,他也沒動,隻是站在門口問:“蔣小姐,您想問什麼?”
蔣知儀背對著黑大,聲音有些虛浮:“黑大哥,你想家嗎?”
黑大:“想。”
蔣知儀:“那你為什麼沒和我說過想回家呢?”
黑大:“老板給了錢讓我保護你,老板也給了我家裡錢,他們生活得很好。”
他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隻要給了錢,讓他家裡人吃好過好,他就是一直在國外都沒關係。
“好,我知道了,黑大哥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就去吃飯。”
黑大:“老板說您胃不好,一日三餐必須準時。”
他一板一眼地說,隻聽從錢然的話,一點不圓滑,腦子也不知道轉彎。
但就是因為他這樣,錢然才放心把他派過來跟著蔣知儀。
蔣知儀了解黑大的性格,如果她不去吃,他會一直在這裡站著,隔兩分鐘催她一次。
蔣知儀又想起來了錢然,在國內的時候她不好好吃飯,他也是想儘辦法讓她吃飯規律,儘管因為工作她不規律的時候居多。
這樣想著的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會兒蔣知儀才發現,她的身體因為坐得太久,腿都有些麻了。
蔣知儀站了一會兒,才和黑大一起出去。
外麵的天完全黑了,這個小國沒有春夏秋冬,因為靠近赤道,全年都是熱的。
這會兒也不例外,京城現在正是最冷的時候,也是快要過年的時候,而如果她在京城,應該正和家人準備過年了。
小時候的每年她都特彆盼望過年的到來,因為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還能拿到許多壓歲錢。
不過小時候不懂事,拿到的壓歲錢每次都會被爸媽要走。後來她知道錢的重要性了,經過艱難抗爭,終於能留下一點壓歲錢了。
往食堂走的時候,蔣知儀突然開口問黑大:“現在家裡要過年了,黑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和家人一起過年?”
黑大沉默了一秒:“想過。”
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他們兩個人在國外,也沒有做好回國的打算。
蔣知儀沒再說話,“嗯”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她腦海裡在家過年的畫麵,怎麼都拂之不去。
*
除夕夜,蔣外公家裡,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連岑崢時一家人也回來了。
岑淮澤已經上大學兩年了,到下一年岑淮馨也該高考,今年蔣勝男都沒想到他們一家人會回來。
不過西望從回來到現在並沒有出什麼幺蛾子,蔣勝男願意相信她和岑崢時說的,今年回來隻是想念她和岑父了。
除夕夜所有小孩子坐在一起,蔣為曦已經上小學,她最愛的還是纏著岑淮安陪著她一起玩。
“哥哥,我新學會彈鋼琴,等你去我家我彈給你聽好不好?”
岑淮安手中幫蔣為曦拚著國外買回來的拚圖,點頭說“好”。
“那我們來拉鉤,之前哥哥你好忙,我都見不到你。”
蔣為曦元旦的時候學校有才藝表演,可以請家長來看。她在才藝表演裡也有個節目,就是彈鋼琴,她想請岑淮安來看的,但是沒找到他人。
那會兒的岑淮安正忙著幫他導師整理申請項目的資料,根本沒時間回家,更彆說知道蔣為曦的小心願了。
岑淮安放下手裡的拚圖,伸出手說:“來拉勾。”
蔣為曦臉上立馬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伸出小拇指和岑淮安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嘴裡稚聲稚氣地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不變。”岑淮安看著蔣為曦,眼裡帶著笑意。
“哥哥,我還新學了一個舞蹈,我跳給你看吧。”
岑淮澤沒個正形地靠在沙發上,看蔣為曦隻纏著岑淮安一個人,沒忍住說話:“曦曦,隻給你安安哥哥表演,沒有我們的份嗎?”
蔣為曦抱著岑淮安的胳膊點頭:“我專門為安安哥哥學的。”
不過她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們也可以看,不過要給我鼓掌哦。”
岑淮澤“哈哈”笑起來:“你還沒表演就問我們要掌聲啊,我們還不知道你表演得好不好呢?”
岑淮安看向岑淮澤,看出來他沒有惡意,隻是在逗蔣為曦,便沒有說話。
蔣為曦一挺胸脯說:“我肯定表演得很好!而且我媽媽說過,不管表演得好壞,隻要我認真表演了,就值得鼓勵。小孩子要多得鼓勵才會自信!”
她這話讓所有人又友善地笑起來,岑淮澤連連點頭:“對!對!你媽媽說得太對了!”
岑淮安揉了揉蔣為曦的頭,嘴角也往上翹了翹,曦曦現在自信的模樣就是最好的。
蔣為曦要表演了,她和岑淮安說:“哥哥,我需要音樂——袖頭秧歌,你會唱嗎?”
岑淮安不會唱,也不會樂器,不過蔣外公家裡有錄音機,這裡放著幾盤兒童音樂的磁帶,是平時為了方便蔣為曦在蔣外公這裡練舞聽歌的時候用的。
岑淮安在裡麵找了找,就找到了蔣為曦說的她想表演的舞蹈。
這邊錄音機一放出來音樂,另一邊忙著準備年夜飯包餃子的大人們全都看了過來。
“哎呦!曦曦要表演節目啦,大家趕快認真看!”
蔣知觀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聲音很大地叫著周圍的人。
洛澎一臉溫柔笑著看向蔣為曦,聲音也是柔柔的:“她在家剛剛學了一個新舞蹈,估計是想給安安看,她在家一直說要給安安哥哥表演節目。”
初夏和兩人坐在一起,嘴角也帶著笑:“曦曦喜歡安安。安安也喜歡曦曦的表演。”
蔣為曦已經跟著音樂又唱又跳起來,而蔣知書早就拿起了攝像機,各種找角度拍著蔣為曦,
為了紀念蔣為曦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蔣知書非常舍得花錢,買了最好的攝影攝像設備。
他自己自學了怎麼用,在家就給妻子女兒拍,家裡光是存放的相冊和錄像的碟片,都放了好幾個櫃子。
洛澎也喜歡記錄女兒,因此對丈夫的行為很支持。
蔣為曦在客廳正中央轉著圈,唱的歌童聲稚氣,卻很好聽,一點調都沒有跑。
一首歌曲結束,蔣為曦結束了表演,不管大人小孩,全都“啪啪啪”熱烈地鼓掌。
蔣知達還大聲喊了一句:“曦曦真棒!跳得比電視台的小童星都好看!”
蔣為曦“咯咯咯”笑著,抱住岑淮安的胳膊,仰著頭,一雙如黑水晶一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哥哥哥哥,我跳得好嗎?我唱得好嗎?”
岑淮安朝她豎起大拇指:“很好,曦曦是我見過的表演最厲害的小朋友。”
大人們也紛紛誇著她,蔣為曦笑得小臉變成了一朵花,眼睛一直彎成月牙,咧開的嘴一直沒有放下過。
西望看向自己的一對兒女,眼睛特彆是在岑淮馨身上停了停,有些恨鐵不成鋼。
當年她也想讓閨女學點什麼,無奈這個閨女實在不是那個料,不是嫌疼就是嫌累,最後的學習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這會兒西望就覺得,當初不應該心軟,不然現在表演的多她一個閨女,也不會讓蔣為曦一個人獲得大家的誇獎了。
蔣外公很高興,對蔣為曦招著手問:“曦曦這麼厲害,有沒有想要的獎勵?太爺爺可以滿足你。”
蔣為曦認真地想了想說:“太爺爺,我想要一個大大的洋娃娃,還可以給她穿衣服的那種。”
“好。”不就是買個洋娃娃嘛,蔣外公自然沒有不答應的,現在商場裡想要什麼都能買到,國內買不到,還可以從國外買。
洛澎在一邊說著:“爺爺,曦曦家裡很多娃娃了,不能再給她買了。”
“沒事,今天是過年,就當我送的過年禮物,以後不會買了。”
洛澎隻能點頭,她看向蔣為曦說:“曦曦,快謝謝太爺爺。”
蔣為曦認真地和蔣外公說謝謝,蔣外公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這個年紀,活一天少一天,也沒什麼願望了,隻希望小輩們多陪陪他,讓他在晚年多享受些兒孫繞膝的快樂。
不過今年還是有遺憾,蔣外公看著玩在一起的孩子們,少了蔣知儀和章麓,還是不完美啊。
正想著,忽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蔣知達拍拍自己的手站起來,去接電話。
蔣知達原本臉上帶著笑,語氣隨意地問著是誰。
忽然他臉上的笑僵硬住了,聲音陡然變大,震驚地問:“你說你在哪裡?”
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麼,蔣知達臉上驚訝更重了,其他人也全都看向了他,好奇的想著電話那頭的會是誰。
“好,你在那裡等著,我這就去接你。”
蔣知達拿上鑰匙,眾人看向他,楊梅問他:“是誰打來的電話?現在讓你去機場接他。”
蔣知達看著爺爺家裡這些疑惑看著他的長輩,甩了甩車鑰匙,扔下一句說:“是知儀。爺爺,爸媽,哥嫂你們先吃飯,不用等我們了。”
蔣知達說完匆匆跑出去了,車子停在家門口的胡同裡。
而家裡所有人,哪還有心思準備年夜飯,一個個全互相看看彼此,目光又都落在蔣二舅一家人的身上。
周華穎聽到蔣知達的話,身子就僵硬在了那裡,半天沒有動作。
蔣二舅比較外顯,臉上露出激動,抓著身旁的蔣大舅問:“大哥,我沒聽錯吧,達子說的是知儀回來了對吧?”
蔣大舅“嗯嗯”點著頭,理解弟弟的激動:“對,是知儀回來了。”
周華穎垂下眼眸,手繼續剝著橘子,但顯然她心緒沒有她麵上表現得那麼平靜,因為她把橘子剝好後,把橘瓣扔了,把橘子皮往嘴裡填。
還是坐在她另一邊的白含拉住了她的胳膊,才免得她真的吃了橘子皮。
年夜飯做好後,大家並沒有吃,而是等著蔣知達接蔣知儀回來。
機場距離這裡很遠,大家也知道時間會很久。大人們可以等,小孩子不能餓。
因此李姨盛了煮好的餃子先給孩子們吃,還有蔣外公,他的身體更需要小心照顧。
另一邊,蔣知達終於到了機場,看到了在大廳裡坐著望著外麵的蔣知儀。
她曬黑了很多,整個人變成熟了,頭發剪得短短的,一副乾練的模樣,完全沒有以前上學時期的甜美模樣。
“你……出一趟國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樣子?”
蔣知達看著蔣知儀的模樣,嘴裡雖然打趣著,眼裡卻全都是心疼。
蔣知儀一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朝蔣知達張開雙手撲了過去。
“哥,我回來了。”
蔣知達胸腔內一股酸意湧上來,抱住蔣知儀拍了拍她的背,聲音帶著感歎:“回來了就好。”
這個妹妹也是他從小疼到大的,看到她現在這模樣,蔣知達能想到她吃了多少苦。
“走回家,咱們所有家人都在爺爺家裡,我來的時候正在準備吃年夜飯。”
蔣知儀手上隻有一個行李箱,放在後備箱後她坐在副駕駛上,笑著說:“那正好,我快餓死了,回去的時候可以好好大吃一頓。達子哥你不知道,我在國外的時候,最想吃的就是家裡的飯。”
蔣知達啟動車子,嘴唇一勾說:“那妥了,你回來我天天帶你去吃好吃的。對了,你之後還走嗎?”
蔣知儀搖頭:“不走了,我以後準備把工作挪到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