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裡,仆從眾多,不少下人都乾係甚重。
謝家主子少,算是世家裡相對的簡單的,依舊不能免俗。
謝夫人管家多年,尋常時候料理內務,皆要斟酌一二,恩威並重、賞罰分明、麵麵俱到……以此保持內宅的平衡。
謝老夫人當年管家,亦是大差不差,她們習慣了彎彎繞繞地想事情,是以尹明毓這般直接的做法,明顯是極有效的,但是太過簡單直白,讓兩人一時失語。
她們甚至在沉默之時,下意識地懷疑,她是否是故意如此,故意藏著不說身契之事,由著策兒親娘的婢女們犯錯,好拿捏她們。
不過尹明毓一直表現出來的形象,兩人又覺得不像,她可能真的是忘了,且就是抱著這麼直接的想法。
謝夫人甚至想起,上次她提及身契,尹明毓便說“知道”,當時未曾在意,如今想來,若不是身契給到她手裡,嫡母沒提及,她一個庶女哪能知道。
這般想,其實不算瞞著。
謝夫人與謝老夫人對視一眼,而後又對尹明毓道:“既然如此,便依你,將胭脂遣到莊子上去吧。”
至於遣到哪個莊子……
尹明毓十分光棍,她沒有莊子,安排到哪兒都行,以後胭脂過得如何,跟她沒有直接關係。
如此,便是在謝家的莊子和尹明馥的陪嫁莊子上擇其一,陪嫁莊子更順理成章,便定了陪嫁莊子。
這事兒到此完結,謝夫人便對尹明毓道:“今日在外可是累了?且回去休息吧。”
她沒問尹明毓去哪兒看宅子,這是尹明毓自個兒置產,可以建議,不可插手。
而謝老夫人心神更多在曾孫身上,看見他還在尹明毓這個“不懂事”的繼母跟前,心裡憋氣,便催促她回去,還讓她晚上不用過來了。
尹明毓告退,臨走前低頭看向謝策,藏起壞心眼兒,露出一個極做作的慈祥笑容,輕柔地問:“小郎君,糖葫蘆可是要給我?”
謝策一驚,眼睛漸漸睜大,下意識地縮手。
尹明毓笑容越發溫柔,抬手摸向謝策的小腦袋,趁他分神不注意,另一隻手抽走糖葫蘆。
謝策手一空,小手張張合合地追向糖葫蘆,急急地張口:“不……”
尹明毓眼看著他眼睛裡湧起淚,掐準時機,掰斷竹簽,將隻有一顆紅果兒的竹簽塞到他小手裡。
謝策的眼淚頓時止在眼裡,呆呆地看看她手裡的長簽,又看看他自己手裡的,嘴微微撅起。
尹明毓當然不會留在這兒繼續讓他反應,又是一福身,迅速離開。
謝策小手攥著竹簽,眼巴巴地看著門,看起來就像是舍不得她走。
謝老夫人慪得捂胸口,為了吸引曾孫的注意,念叨道:“曾祖母那般疼你,都沒得一顆糖葫蘆……”
可是他隻剩下一顆了……
謝策攥緊竹簽,淚眼汪汪地看著孤零零的紅果子,極艱難地遞向謝老夫人。
糖葫蘆越是遠離,他眼裡的眼淚越多,癟嘴兒向下,可憐極了。
謝老夫人鬱悶,擺擺手讓他吃去,見曾孫馬上破涕為笑,氣道:“這幾日教尹氏莫來了,瞧見她我心裡堵。”
謝夫人應了,但心裡卻有些考量。
其實胭脂會那般,與謝家主子們的態度有極大關係,有些下人慣愛揣摩主人的心思,卻又揣摩不清楚,想不到深處,便自以為是。
事實上再是有不滿意,尹明毓也是謝欽的妻子,是謝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謝老夫人是長輩,有些言語無忌,晚輩得受著,但下人不尊尹明毓,便是沒規矩,便是謝老夫人也不會縱容。
而老太太這個歲數,態度難改,便隻能謝夫人表態。
是以她從正院離開,便放出話,借胭脂的事兒敲打了一遍府裡的下人們,讓他們謹記尊卑,不得對少夫人有絲毫不敬。
但謝家治家嚴,先前府裡的下人們便不敢怠慢少夫人,經了這一遭事兒,就是更警醒些。
唯獨東院裡大娘子的陪嫁仆從們,心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胭脂不是個例,陪嫁之中,很是有一些人,即便未曾表現出來,心裡對尹明毓這個嫁進來占大娘子好處的庶女,多多少少是有些氣不順的。
在她們看來,尹明毓從前在大娘子麵前微不足道,從隻能嫁去普通人家到嫁入謝家,身份轉變,全都是因為大娘子,沒有大娘子就沒有尹明毓現在的婚事。
而且尹明毓處處都不如大娘子,自然無法平心靜氣。
她們就算能想到,大娘子和尹明毓皆是尹家女,根源在家族,其次才是大娘子早逝,依舊自以為是地抱不平。
認不清現實,作繭自縛,以至於身契一事傳回來,知道尹明毓輕易掌控她們,陪嫁們落差大極了,全都蔫下來。
最高興的便是尹明毓的陪嫁下人。
銀兒還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出去轉了一圈兒,回到書房後難掩興奮道:“瞧她們先前的氣焰,娘子早就該掀出身契,好教她們知道日後的命運都在誰手裡。”
尹明毓在書房裡添了一張長榻,晚間不用去正院,便換了衣服解了頭發,舒服地靠在上頭,邊喝湯邊道:“怎麼,先前氣到了?她們不是沒做什麼嗎?”
銀兒氣哼哼地說:“那是不在您跟前,婢子們可沒少瞅見她們陰陽怪氣的德性。”
“那是我白教你們了。”尹明毓勾唇,“你越是悠閒樂嗬,看你不順眼的人越是憋悶,偏偏他們又不能將你如何,你說氣是不氣?”
銀兒眼睛轉了轉,重新笑起來,“那還是晚些露出身契好,娘子明早想吃什麼,婢子去膳房知會。”
她哪是想去跑腿,分明是還想借機出去氣人。
尹明毓一笑,縱容道:“胡辣湯吧,配煎餅。”
“好嘞。”銀兒脆生生地應下,轉身輕快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