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全都拜見完,便坐在謝夫人身後不顯山露水,不引人注意地觀察眾人的神色。
然後她便發現,每當柳夫人說話時,薑夫人從不回應,待到姬夫人出聲時,薑夫人的臉色便要冷一分,甚至直接轉頭與謝夫人說話。
這裡頭有什麼內情,謝夫人沒有講,尹明毓什麼都不知道,先來無事胡思亂想,越發好奇,卻隻能暗自猜測。
過了一會兒,柳夫人提議去園中賞花,眾人一同移步,薑合就走到尹明毓身邊,與她小聲說話,“表嫂,你和表哥成親那日,我去謝家觀禮了。”
尹明毓完全沒有印象,誠實道:“我遮著喜扇,沒瞧見你。”
薑合不以為意,“沒瞧見便沒瞧見,現在認識也不遲。”
緊接著,她興致勃勃地說:“表嫂,稍後我們去獵場玩兒吧?”
尹明毓正要回答,一位姍姍來遲的貴夫人打斷了她,那位夫人五六十歲的年紀,一身珠光寶氣,氣勢十足地領著一群婢女走過來。
她正在猜測是哪位,薑合便湊到她耳邊低聲介紹:“這位是忠國公夫人,很大方……”
忠國公府齊家是大鄴唯二的國公府之一,平王的母妃出身忠國公府,與這位國公夫人乃是姑嫂,而如今平王妃又是忠國公夫人的嫡女,親上加親,關係緊密。
尹明毓還在想她如何大方,那頭忠國公夫人已經和柳夫人麵對麵寒暄。
兩家一個站在成王背後,一個站在平王身後,慣常不甚對付,此時兩位夫人湊在一起,年齡相差不小,表麵上一片祥和,但言笑晏晏之下,似有無形的刀光劍影一般。
柳夫人笑道:“老夫人,可算是將您盼來了,我還以為請不來您大駕。”
忠國公夫人聲音洪亮,耿直又不留情麵道:“你家每每便有熱鬨,我又豈會不來。”
忠國公夫人當年不過是個普通商戶家的娘子,嫁了個好郎君,立下赫赫戰功,她才飛黃騰達成了國公夫人。
柳夫人一貫有些看不上,可文雅人遇上魯莽的,便是秀才遇到兵,根本說不過。
是以柳夫人臉色便有些難堪,薑合在人後見了,偷笑起來。
尹明毓瞧見她的表情,亦升起看熱鬨的樂趣,這可比先前屋子裡那些夫人們打得啞謎有趣,也來的更刺激。
如果再有一包肉脯,邊吃邊看就好了……
可惜,隻能想想……
尹明毓正遺憾,忽然對上忠國公的視線,一頓,端正地上前兩步,行禮拜見,“尹氏二娘拜見老夫人。”
“尹二娘?”忠國公夫人瞧了尹明毓幾眼,想了片刻,恍然大悟,看向韓氏,“是你家的女兒?”
又看向謝夫人,“你家的新婦?”
韓氏和謝夫人皆點頭,“正是。”
忠國公夫人眼神在眾人身上,尤其是柳夫人身上一轉,忽然衝尹明毓招手,“尹氏,你來。”
尹明毓緩步走至忠國公夫人近前,屈膝一禮。
忠國公夫人朗笑道:“這頭一遭見麵,既然拜見,得給個見麵禮。”
她說著,直接拔下手腕上指頭粗的金鑲玉鐲子,手不由分說地握住尹明毓的手腕,就要給她套上。
尹明毓看著明晃晃帶著“值錢”倆字的鐲子,無語:“……”
還真的是……大方……
不過再是值錢的好東西,她也不能大喇喇地直接收下,便一邊抬手製止,一邊為難地看向婆母。
謝夫人婉拒:“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氣,我家大郎和尹氏成婚時,您府上送過賀禮。”
忠國公夫人堅持,“誒~賀禮是賀禮,見麵禮是見麵禮,長者賜不可辭,收下。”
太過推拒,確實難看,謝夫人便衝尹明毓點點頭。
尹明毓拿開手,她手腕子細,那鐲子一下子順暢地滑到小臂中間兒,她手臂一垂下,鐲子便垂在她手腕上。
而忠國公夫人一把鐲子套到尹明毓的手腕上,便看向柳夫人,“世家不最重禮數嗎?
你們都送了些什麼見麵禮?”
尹明毓眉頭一動,合著見麵禮是假,作筏子膈應柳夫人是真,在這兒等著呢。
謝夫人和韓氏亦是皺眉,謝夫人身形一動便要出麵,韓氏抓住她的手腕,瞧了尹明毓一眼,靜觀其變。
柳夫人則是不止一次被忠國公夫人胡攪蠻纏了,方才便有些不好的預感,此時忠國公夫人真的把矛頭指向她,凝滯一瞬後,還有幾分“果然如此”的感覺。
幾樣東西倒是不值當什麼,可被這不講理的老太太拿捏,她當然不樂意。
於是柳夫人若無其事地笑道:“老夫人您這性子,十年如一日的風風火火,我們年輕,哪裡有您慈愛,考慮的周全,還給出嫁的婦人送見麵禮。”
新婦除了婆家敬茶時收婆家長輩們的禮,外頭從來沒有這樣送見麵禮的規矩。
柳夫人環顧眾人,道:“這也是突然,諸位夫人都沒準備,您莫要再苛責了,免得大家沒臉。”
“我送過見麵禮了。”忽然,一道冷清的聲音響起。
柳夫人瞧過去,看著薑夫人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一堵。
而薑夫人隨即便轉向尹明毓,道:“我另送了一副頭麵做見麵禮,你可看到了?”
眾人的視線一下子又全都轉到尹明毓身上,等著她回話。
尹明毓手指輕輕摩挲手腕上的金鑲玉鐲子,她和眾位夫人皆是第一次見麵,薑夫人也是,哪來的見麵禮?
忠國公夫人與她無親無故,自然不會在意她,許是覺得送一隻鐲子便可一筆勾銷了。
亂拳打死老師傅,薑夫人仗著她肯定懂得遠近親疏的道理,會顧全薑家便出言相助,屆時柳夫人為了壓過忠國公夫人,定會送她價值更高的物件兒。
以為鷸蚌相爭,她做個漁翁,收獲頗豐,就相安無事嗎?
尹明毓不耐煩地撥弄鐲子,她躲在後邊兒安心看戲,未曾影響旁人,也不喜歡彆人莫名其妙影響她的心情。
心念轉動隻在一瞬,尹明毓啟唇,半真半假道:“許是放在庫裡了,回府我便去找出來。”
她這話一出,算是肯定了薑夫人的“見麵禮”,忠國公夫人笑道:“柳夫人,我是個沒見識的,你也教我瞧瞧柳家有什麼好物件兒。”
柳夫人扯起個冷笑,道:“不過是一份見麵禮罷了,既然老夫人急著見識,我讓人去取便是。”
她便吩咐婢女去取東西,其他夫人回去取著實不方便,便各自從手上、頭上、頸上取下些首飾,送給尹明毓作“見麵禮”。
隻是主動送與被動送不同,夫人們神情皆有些不爽快。
尹明毓像看不懂人臉色似的,笑盈盈讓金兒銀兒全都收了。
最後,柳夫人的婢女帶過來一樽玉觀音,柳夫人看向忠國公夫人,“老夫人,如何?”
忠國公夫人滿意道:“到底是柳家,成色好。”
柳夫人嗤笑一聲,又轉向尹明毓,語帶嘲諷道:“謝少夫人,這便是我送予你的見麵禮了。”
尹明毓親手接過,沒脾氣地道謝。
柳夫人直接彆開眼。
而尹明毓把玉佛交給婢女,忽然神情一變,一臉的慚愧之色,“說來我嫁給我家謝郎君,算是諸位娘子的嫂嫂,初次見麵也沒送娘子們見麵禮。”
眾女眷莫名地看向她。
韓氏平靜無波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
謝夫人不明所以。
尹明毓自顧自地轉身,從金兒手中扒拉一番,拿起方才姬夫人送的一塊玉佩,笑得憨厚,“七娘子,我便借花獻佛,你莫要嫌棄。”
說完,尹明毓一把抓起薑合的手,將玉佩塞到她手裡,另一隻手手動幫她合上手指。
薑合:“……”
隨後,尹明毓又轉向柳三娘,拔下手腕上的金鑲玉鐲,像忠國公夫人給她套鐲子一般,輕而易舉地套在柳韞腕子上。
柳韞沒想到有人會這般“借花獻佛”,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尹明毓已經去彆的娘子那兒做散財童子了。
她隻能對著鐲子不知所措。
而在場的夫人們並不是每一個都帶了女孩兒來,尹明毓手裡還剩下幾樣東西,其中就包括柳夫人那樽玉觀音。
但這時,她舒坦了,又得了東西,才是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