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兒也樂意的很,尹明毓也就讓她去了。
他們這四人,姑太太來京,就是走了一段海路,待到上岸又換成了馬車,對乘船沒有任何新奇。老夫人年輕時也是見多識廣,雖說多年未曾出遠門,新鮮一陣兒也就罷了。
唯有尹明毓和謝策,整日裡往甲板上跑,不過尹明毓三五天也就尋常了,謝策卻是因為白日裡大半時間仍然要繼續讀書,空閒時才能玩耍,是以始終不覺得甲板沒趣。
而且還有羊在甲板上呢,他人小,就是蹲在羊身邊兒喂喂草,都能樂嗬小半時辰。
最重要的是,往往眾人還沒來得及憋得受不了,船便停靠在碼頭。
若是大碼頭,風景不錯,他們便停幾日,遊玩一番;若是小碼頭,沒甚遊玩之處,他們便到城中繁華處嘗嘗當地的美食,待到船上采買完,便再次啟航。
在船上總不能閒著,姑太太從箱底翻出一副葉子牌,每日借口陪謝老夫人打發時間,叫著尹明毓玩兒。
尹明毓運氣奇差,不過牌技倒是不錯,勉強也能夠彌補一二,仔細一算,她是贏多輸少,是以她們這一項娛樂很順暢地日日進行。
這一日,尹明毓小贏了一筆,心情飛揚,正攤開手收錢時,外頭忽然傳來謝策的大哭聲。
謝策如今越來越少哭,冷不丁一哭,謝老夫人忙緊張地起身出去看。
姑太太也是一臉擔憂,趕忙起來追出去。
尹明毓臉上的笑容還在,手也在牌桌上攤著,牌友已經跑掉。
謝策身邊有人看著,肯定沒事兒,而且,她贏的錢還沒給……
尹明毓打了下自個兒貪錢的手掌,悻悻地起身,也出去看發生了什麼。
謝策哭聲不斷,一見到尹明毓,哇的哭得更大聲。
謝老夫人焦急地追問他:“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事兒跟曾祖母說。”
姑太太也在一旁附和。
謝策眼淚嘩嘩直流,心虛又害怕地看著尹明毓,許久才從背後伸出一隻小手,小手攥得緊緊的,每個指縫裡都露出幾根白色的毛。
白毛……
眾人轉向羊,這才看見羊背上有一塊兒被揪過的痕跡,顯得比其他地方……稍稍禿了點。
羊沒什麼反應,還在心無旁騖地吃草。
姑太太拍拍胸口道:“當是什麼事兒呢,掉個毛罷了。”
謝老夫人也是神情一鬆,放下心來,“莫哭了,臉再皸了。”
謝策抽抽搭搭,眼下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依舊在看尹明毓。
尹明毓瞧出謝策是怕她責備,便蹲下身,一邊兒用手梳理羊毛,一邊兒道:“無事,你看這不是……”
沒事兒嗎……
尹明毓話還未說完,看著她手上的羊毛,沉默。
謝策見母親也薅下了羊毛,頓時收住了眼淚,小聲驚呼:“母親!羊毛!”
尹明毓看見了,但是這羊什麼反應都沒有,是以她便也沒有大驚小怪,對謝策隨意道:“無事,不必緊張。”
但這隻是個開始……
羊習慣了船,也會在甲板上活動。
而從這一天開始,整個甲板全都是它的毛,靠近它的謝策和婢女常常帶一身羊毛回去不說,不靠近它的人也時不時會沾上幾根毛。
尹明毓甚至教婢女給羊梳毛,可無論如何清理,它的毛還是會出現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謝老夫人和姑太太嫌棄,先是讓人控製著羊不要亂動,又想讓人先將它關在艙底。
但謝策不樂意,還擔憂羊是不是生病了,每日都要去“探病”。
“探病”不說,還纏著要讓大夫給羊看病。x-s-6-3-5.
大夫:“……”
他隻給人診過脈,沒給羊看過病。
尹明毓也知道這是為難大夫,可船上無人了解,問不了“病羊”的情況,切不了脈,便請大夫望一望、聞一聞。
為此,尹明毓將她這段時間贏得錢全都當作診金給了大夫,還額外搭了一些。
右相家這羊,養得精細,身上也沒有尋常羊那般重的膻味兒,大夫倒也沒有滯澀,真的便看了。
得出的結論是,羊好像沒有問題,精神也好,吃喝也正常。
但他還是掉毛,觀察了幾日,唯一算是不正常的,就是總盯著遠處河岸邊的綠草茵茵吧唧嘴。
尹明毓當然不可能教船停下,就為了采幾把新鮮的草,直到到了個小碼頭,才教人去割了些新鮮的嫩草上來。
羊吃得歡快,上下嘴撇得快要飛起。
謝策蹲在旁邊喂它吃草,喂著喂著,咽了咽口水,隨即悄悄瞧了一眼奶娘婢女,趁著她們不注意,迅速張開嘴塞了滿口草,飛快地嚼。
羊最先發現的,一看他竟然搶它的草,便用頭去頂開他。
它動作看起來不重,眾人起初沒緊張,待到發現謝策的嘴裡有草,才驚叫起來,“小郎君!”
忙過來勸阻。
謝策不鬆嘴,兩隻小手反倒還塞得更快,塞完捂在嘴上,小嘴閉得緊緊的,臉頰鼓鼓的,使勁兒嚼。
下人們看著他的臉蛋一鼓一鼓的,不敢強迫他張嘴,也不敢摳,還是童奶娘,抱起他便往船艙裡跑。
船艙裡,尹明毓三人還在打牌,趕巧又是尹明毓贏了。
她一臉笑意地伸手,“僥幸僥幸。”
謝老夫人和姑太太全都不缺錢,但是瞧不上她那喜形於色的樣兒,臉上都有幾分情緒。
這時,童奶娘抱著謝欽匆匆跑進來,謝老夫人立即出聲詢問,姑太太則是趕快收回掏錢的手,也起身關心。
尹明毓:“……”
賴賬是吧?是不是要賴賬?
然而謝老夫人和姑太太的全副心神都在謝策那兒,早顧不上她。
“什麼?吃草了!”
姑太太大驚失色。
尹明毓驚訝地看向謝策,他嘴還真是鼓囊囊的。
謝老夫人焦急地催促:“吐出來,快吐出來!”
謝策不願意,還生怕她們攔似的,作出要下咽的動作。
謝老夫人等人急得不行,一麵叫“大夫”,一麵圍著他,讓他“莫要咽”。
尹明毓在謝老夫人身後探出頭,好奇地問了一句:“好吃嗎?”
謝策張嘴回答:“甜~”
就他張嘴的功夫,童奶娘輕拍他的後背,一口嚼得稀爛的草吐了出來。
謝策還有些不高興,說什麼也不漱口,就嘗著嘴裡的味兒。
大夫急匆匆地過來,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一聽說是謝家金貴的小郎君吃了草,神情一言難儘,卻也認認真真地給他診治了,不過沒開藥。
沒準兒小郎君胃嬌貴,會腹瀉,但也隻是沒準兒,畢竟吃了口草而已。
尹明毓借著送大夫走出船艙,隨後瞥向羊……和它的草。
真的甜嗎?
羊十分警惕,站起來盯著她。
尹明毓收回視線,她又不是三歲的孩子。
不過,謝策以後再想喂羊吃草,不隻婢女,連羊都時刻提防著他。
而關於羊掉毛這件事兒,尹明毓還是頗為慎重的,待到船停靠到一處大的州城,特地讓銀兒和護衛牽著羊去找了城裡的羊販。
羊販看到他們這溜光水滑的肥羊,以為他們要賣,雖然奇怪他們的衣著光鮮為何賣羊,還是熱情地招呼:“娘子,賣羊啊~小的童叟無欺!”
等到銀兒說明來意。
羊販一得知這羊竟然是養的寵,眼神極奇怪地打量著他們,幫他們看了羊,又把他知道的說了。
隨後,他瞧著他們牽羊走遠,揣好意外得的幾文錢,才嘀咕道:“現在的貴人可真是奇怪,竟然好養羊玩兒……”x-s-6-3-5.
而銀兒帶著羊回到船上,便向尹明毓稟報道:“那羊販說您的羊很強壯,可能是春夏之際掉毛,剪下來便是。”
膳房隻有宰羊的經驗,沒有剪羊毛的經驗,反倒是婢女們,全都是做女紅的好手,一聽要剪羊毛,都有些興致勃勃。
金兒和銀兒也都回去找剪刀。
尹明毓極懷疑,銀兒就是想要剪羊毛,才沒讓羊販直接剪了。
不過這都是些小事,婢女們有分寸,她也就隨她們了。
剪羊毛這事兒,是船上難得的有趣事兒,正好陽光明媚,風和日清,連謝老夫人都借著在外頭賞景,到甲板上來看婢女們剪羊毛,其他人自然也落不下。
這些婢女很是喜歡這隻羊,平時皆沒少喂過它,便是她們舉著剪刀過來,羊對她們也毫不防備,慢悠悠地吃著草。
兩刻鐘後,它就成了一直裸羊。
天氣好,他也沒覺得冷,依舊在慢悠悠的吃草。
倒是婢女們讓開後,尹明毓瞧見她這隻如今羊的樣子,沉默了。
又肥又醜,不忍直視。
傍晚,天忽然陰了起來,羊感覺到涼意,抖了抖,這時婢女們再走過,羊估計想起了她們收走它毛的事情,衝著她們咩咩直叫。
尹明毓怕它冷,給它穿上衣服,晚上眼瞅著又要下雨,又給它牽進了艙裡。
羊到底進了屋,且謝策和它重新建立了微博的信任,最是高興。
但從這一日開始,它對婢女們便開始愛答不理,無論婢女們如何討好,都沒法兒討得它的歡心。
他們的船繞路去齊州,越來越往南,雨後一日熱過一日,羊穿衣服熱得直叫,便隻能一隻裸羊在甲板上閒晃。
尹明毓每每看到它那身肉,一麵兒覺得醜,一麵兒又忍不住想,羊養成這樣,肯定極好吃。
船終於到達齊州碼頭,葉家人提前來碼頭接他們。
這時候,羊身上終於長了一點點細碎的毛,但還是醜且顯眼。
葉家是書香門第,都是極守禮極文雅的,看到謝家小郎君牽著這隻羊下來時,全都靜默不已。
謝老夫人一生經曆頗多,見聞廣博,經得起大風大浪,但那一刻在家裡的世交麵前,丟人至極。
尹明毓瞧見謝老夫人的臉色,望向天際。
隻有謝策,沉浸於和夥伴獨一無二的情誼之中,麵對略顯嚴肅的葉家人,也笑得毫不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