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的存在始終是避不開的,所幸他們都沒有逃避,正視悲劇,也正視自我。
謝欽對謝策敞開心扉,是和故去的大娘子對話,同時也是在與尹明毓坦誠相待。
尹明毓和謝欽默契地沒有在大娘子的祭日談情說愛,也不約而同地不打算在之後再談論舊事。
已經是夫妻,非要愛得死去活來,想想都累極了,彼此欣賞便可相攜走下去。
且世上本就難得兩全,若是糾結太多,便是自尋煩惱。
尹明毓從無能為力的自得其樂到慢慢能夠在這樣一個處境中掌控自己,再得的每一絲悠閒如意,皆有著質的不同。
這個過程,比簡單追求一個愛人作為目標結果更美妙。
找到自己,修煉自己,守住自己,最愛自己。
尹明毓就是個俗人,俗人的追求不是生活過成詩,俗人想要生活過成樂子。
是以在寺廟用了一頓齋飯之後,謝欽因為護衛急匆匆地趕來稟報,不得不離開片刻,她就開始在大娘子牌位前嘮嘮叨叨。
“說來慚愧,我們如今還在受大姐姐福澤,大姐姐若是泉下有知,想要什麼,隻管托夢找謝欽要,彆找我,我有桃木劍,一夜好眠從不做夢,而且我也沒錢……”
尹明毓說到“沒錢”,一頓,話鋒一轉,道:“大姐姐若是托夢指引什麼,找我,隻管找我。”
小小的謝策懵懵地看著她,“母親,到底是找還是不找?”
尹明毓給了他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繼續碎碎念,“我也是後來才從各方知道些大姐姐的性子,大姐姐你就是臉皮太薄,一家子姐妹那麼生分作甚?但凡你要是多搭理我幾次……”
謝策接話,“母親也要占我娘的便宜嗎?”
尹明毓:“……”
這孩子有時候真教人難以招架。
尹明毓心虛地瞧一眼牌位,手按著謝策的腦袋,強製扭回牌位,“跟你娘說說話,少接我的話茬。”
謝策兩隻小手護在腦袋兩側,嘟囔:“頭發不能亂,我長得好,要給娘看的……”
尹明毓“嗬”了一聲,手又伸到謝策腦袋上擼了一把,教他腦袋上垂下來那些碎毛全都支棱起來,才收手。
謝策噘嘴,“母親壞,又欺負我。”
他也知道人小力微,拿她毫無辦法,便轉向牌位,一反先前的惶惑不安,對生母奶聲奶氣地告起狀。
小孩子,就算聰明如謝策,邏輯也差些,起初還在認認真真地告狀,後來興致來了,想到什麼他覺得有趣的事兒,無論大小,都要跟娘親分享。
他也不嫌累,但尹明毓十分懷疑,大娘子要是真能聽見,指不定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兩個鋸葫蘆嘴生出個小喇叭,還挺有趣。
尹明毓眼裡泛起笑意,平和地看著牌位。
但凡大娘子要是多搭理她幾次……占便宜是占便宜,興許就沒有後來這些事兒。
不過,往事不可追,往後祭祀,倒是可以輕鬆些,不如天南地北,隨便聊聊。
於是,謝欽聽完護衛稟報,神色凝重地踏進來,便聽到一大一小兩人跟抬杠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在大娘子牌位前囉裡囉嗦沒完,還都不是一個事兒,各說各的。
一瞬間,謝欽產生了一絲錯亂,甚至想要退出去重新確認,他是否走錯了。
分明他方才出去時,氣氛還不是這般,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根本不可能走錯,而兩人實在太吵,牌位在前顯得似乎有些可憐,謝欽目光掃過,無奈道:“你們吵到耳朵了。”
尹明毓和謝策一同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繼續跟大娘子說話,不過這一次,話題能合上了,因為矛頭全轉向謝欽
,明裡暗裡說他不好。
謝欽:“……”
他們就是“欺負”大娘子不能說,“欺負”他也不能與他們計較。
天色漸晚,謝欽趕緊提出回府,帶走兩個擾人清靜的人。
而他們一離開,微風拂過,燭火輕輕晃動又恢複平靜,好像大娘子也鬆了一口氣似的。
三人回到州衙後宅,褚赫便跟著他們進來,一看就是有事兒要說。
謝欽攆謝策去玩兒,隨後兩人便一起來到堂屋。
尹明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瞧見兩人都在這兒,疑惑地問:“怎麼沒去書房談?”
謝欽和褚赫對視一眼,皆未答。
這時,婢女們端著各種吃食進來,一一擺在桌上。
謝欽等她們全都放下,便擺擺手教她們下去,說起正事兒。
尹明毓坐下,精致的糕點一口一個。
他們最近大事兒小事兒都愛坐在她身邊說,雖然這說明她如今在他們心裡不是個尋常的內宅婦人了,可有時候實在影響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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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現下他們在說的事兒。
下午時,護衛特意到寺廟之中稟報,為的便是他們終於在港口守到了一艘載滿人的船,並且帶回來了幾個證人。
先前,謝欽派了十幾個護衛出去,等了好幾日,終於發現蝴蝶穀的人趕著馬車過來,精神皆是一凜。
等到夜裡,便有一艘行跡可疑的船停靠在港口。
沒過多久,有人從船上驅趕下來許許多多神情麻木的人,護衛們便確認,這些人就是蝴蝶穀那些人要帶進洞裡的人。
他們從馬車到達,便開始悄悄準備,埋伏在路兩側,待到馬車一經過,幾個人一起用石塊兒重重地打向幾匹馬。
馬一受疼,忽然嘶鳴起來,便不受人控製,肆意亂跑衝撞,沒多久便衝的整個車隊都亂起來。
好幾個趕馬車的人被甩下來,還受了些傷。
一些被綁的人則趁機跳下馬車,想要逃跑,有的很快便被製住,受了鞭打,有幾個腿腳厲害些的,跑得極快,很快便竄進山林裡。
蝴蝶穀的人更熟悉地形,在後頭緊追不舍,那些人為了逃命,也不顧黑暗中山林可能會有的危險,拚出命地逃跑。
謝家的護衛們早潛藏在山林之中,一有逃跑的人路過,便連忙按下,捂住他們的嘴。
那些人滿眼驚懼,唔唔地出聲,奮力踢打掙紮。
護衛們聽著動靜,低聲喝道:“想要活命就不要出聲。”
那些逃跑的人也聽到了樹葉和草拍打在人身上的刷刷聲,渾身緊張害怕地發抖,根本不敢發出聲音,甚至不敢呼吸。
等到聲音出現在幾步外時,絕望籠罩在幾個逃跑的人心頭,先前抹黑了臉的護衛忽然故意弄出些動靜,假作被蝴蝶穀的人發現,竄出草叢,跌跌撞撞地跑起來。
假扮的護衛們皆跑沒多遠,便故意跌倒,然後被蝴蝶穀的人抓住,按在地上教訓:“跑啊,再跑啊!再跑打死你們!”
護衛們像是忍不得疼,抱頭呼痛,又被人抓起來,向山林外走去。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逃跑的人發現他們逃出來了,才無聲地痛哭流涕起來。
那些蝴蝶穀的人數了人數,確認數目都對得上,便放心地繼續催促趕路,隻是沒少對那些鬨事的人惡聲喝罵。
而其餘護衛們則是帶著幾個截到的人回州城。
那幾個逃跑的人雖然聽他們說是州衙的人,直到真的出現在進了州城,看見衙署大門,才終於徹底相信下來,一股心氣兒卸下來,當場便昏了過去。
謝家三人在寺廟祭拜時,褚赫等著那幾個人醒過來,又給了他們一些粥
,等他們喝完,才詢問正事。
褚赫一身官服,那幾個人對他信任,全都如實回答,沒有一點欺瞞。
是以,謝家人回來,褚赫便對他們說明道:“那幾個人說,去年金州等幾地大旱,顆粒無收,許多人成為流民,湧向江南,他們一船人基本都是在江南幾處城外被人以做工管粥喝被引走的。”
“稀粥裡下了藥,醒過來就捆著手在船上了。”
尹明毓吃不下點心,捧著一個杯子,手指在杯壁上無意識地摳弄。
謝欽冷聲問:“他們可知道是哪家招工?”
褚赫搖頭,“那些流民隻要有一口吃的,哪還會管那些。”
謝欽手緩緩攥緊,壓抑著怒火,冷靜道:“單是拐賣如此多的人,便可論罪,我即刻上書,請陛下下旨,入兵掃平蝴蝶穀,解救無辜百姓。”
褚赫問:“戚節度使如今可算是與我們站在一起了?”
他說話時,看向的是尹明毓。
尹明毓便道:“若是真準備動手,他們肯定不會站在大鄴對立之麵,隻是戚節度使從前也不敢妄動,恐怕嶺南軍中也有當地安插的勢力。”
謝欽頷首,沉聲道:“是以,最好是從外入兵。”
褚赫讚同地點頭,又思慮道:“未免傷及無辜,若是能夠想法子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引兵入南越,兵不血刃解決此事,最好。”
謝欽沉思,已有所考量,隻是還得京中有調兵旨意,才能裡應外合,引兵進來。
他如此想著,便不能再耽誤時間,當即便叫人準備筆墨,立即寫密折。
“二娘,幫我研磨。”
他竟然支使尹明毓。
但尹明毓鑒於這事兒乾係重大,便沒有不合時宜地說什麼“要酬勞”的話,老老實實地為謝欽磨墨。
褚赫離開堂屋,回房歇下,謝欽坐在書案後沉思片刻,心中組織好措辭,便提筆蘸墨,一氣嗬成地寫下密折。
他沒避諱尹明毓,尹明毓便在一旁直接將密折內容全部收入眼底。
待到他收筆,尹明毓道:“往後這些時日,州城會極熱鬨,定會吸引去大半注意力,你們私底下行事,也方便些。”
她一直想在州城百姓麵前舉辦的蹴鞠賽,已經準備就緒,且南柯也該進城來準備婚禮了,尹明毓有自信,很長一段時間,州城百姓們談論的話題,都會是這兩件事。
謝欽手臂攬住她的腰身,兩人一站一坐,輕輕擁在一起,一切皆在不言中。
氣氛正好,忽然想起敲門聲,隨後謝策稚嫩地嗓音喊道:“父親,母親!策兒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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