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離家大半年,這是頭回回來。
外頭林氏喊娘兒倆出去吃飯,擺了張小桌子,把陳興也從鎮上喊回來,村口打了半斤酒,又拉了幾個在門口瞧熱鬨的鄉鄰,熱熱鬨鬨十幾個人湊一桌。
順子打了魚進來,被陳興拉著不叫走,因著高興,大夥兒都喝了酒,吳大娘等幾個婆子攛掇叫順子敬“陳妹子”,柔兒大大方方舉了杯,說自個兒不在家虧得四鄰照拂,客氣地都敬了一回。
順子低眉看見她袖子裡露出一截手腕,白生生的,套著赤金鑲珠蝦須鐲,金燦燦耀著人眼。他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對麵坐著的,原是說給他的媳婦兒,轉眼這身份變了,她穿金戴銀,做了城裡大戶人家的奶奶。跟他隔著千重山萬重水,他還一腳踩在泥巴地裡熬苦日子,她已成了天上的人。
順子不說話,悶悶喝著酒。
熱熱鬨鬨吃了頓飯,小桌子還沒撤下去,正說著話呢,外頭金鳳急匆匆走了來,“姑娘,夜路不好走,咱們是不是儘快啟程。”
大夥兒神色都一頓,這才吃了飯,耽擱不到一時辰,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非得今兒走?
柔兒瞧金鳳臉色不好,猜測有事,把金鳳叫到一邊,問她怎麼了。
金鳳訕笑“爺說想見姑娘,晚上想吃您做的小菜,希望您早點回去。”小廝來得急,說爺現在就要見姑娘,金鳳沒法子,隻得扯個委婉的謊。
原本柔兒跟趙晉說好,在家裡留半日,城門亥時才閉,在那之前回去就成。
突然催的這麼急,要她回去做飯,那豈不下午就得到城裡?
他怎麼說變就變,這麼不講道理?
柔兒回身瞧了眼還在歡聲笑語的家人,心裡悶悶生出不舍,如若可以,她真想就這麼住下。城裡再好,卻總是不慣,尤其回去對著他,她什麼情緒都不敢露,隻能委曲求全的順從。
可她這個身份,偏說不出不服從的話。垂頭默了一會兒,牽著金鳳手道“待會兒彆跟我爹娘說叫實話,就說爺病了,所以我才急著要走,行嗎?”
姑娘家好臉麵,也希望家裡不要為自己擔心,扯個謊,總比被人瞧穿她在自己男人跟前沒臉麵強。
家人依依不舍直把她送到村外,家裡男人病了,自然不能攔著不準回,爹娘含淚揮手,車走得很遠了還立在槐樹下目送著。
柔兒一上車眼淚就下來了。她不敢吭聲,更不敢回頭。
人群堵在村口,注意力都在走遠的馬車上頭。順子心裡空落落的,覺著這回她走了,許是這輩子就再沒重逢的時候,他避開人,沿著小道遠遠隨在車後。心裡不住勸自己,送她一程,最後一程。
高高壯壯的男人身影隱在林子裡,不敢靠的太近,小心隨在後麵。
天剛擦黑,車就進了城。隨行小廝先行一步,到青山樓回報,“…那漢子一路跟著,腳程快得很,車走三個時辰,他跟了大半程,瞧著車進了鬨市,才踅身回去…”
窗前瞧賬本的人沒抬頭,隻冷冷笑了聲。
小廝試探問“爺,您這會兒去月牙胡同?”
趙晉闔上賬本,默了片刻,“不去了。待會兒樓船上有個局兒,你知會發財,叫他子時前後把人送到船上去。”
柔兒進了院子,飛快洗漱更衣,鑽到廚房捏了幾十隻小餛飩,又切魚切肉,置備晚食,忙碌一番做了八樣涼熱小菜,發財這時進來說“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