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如虹時常站在門前,翹首打量對麵的鋪子。
連她都發覺,對麵那姓陳的女掌櫃比原來清瘦了。不僅瘦,還憔悴,可能是太忙了,被生活磋磨得沒了原來的風韻。若是現今趙晉再來,保準不會再瞧她一眼。
康如虹後來也懶得注意她了。
那天是八月中旬,柔兒去了趟鎮上,跟一直給她供貨的綢緞莊說好,預定了一批新貨。
回到欹縣時天已晚了,著急要把今天帶著的錢還回賬上,就去了鋪子裡。
遠遠瞧見鋪頭的燈火,知道康氏還沒閉門,她加緊腳步過去,手剛觸上簾子,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哭聲。
她手一頓,瞳孔猛縮。
下一秒衝入裡頭,一眼看見金鳳坐在店裡,懷中抱著個孩子。
她眼睜睜瞧著那孩子。
瘦了,哭得臉都紅了。
她撲上去,沒走穩,腳一軟跌在地上,攀著金鳳的膝蓋,張口喚道:“安安……”
金鳳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姑娘,您先起來。您彆激動,瞧嚇著大小姐了。”
柔兒點頭,抹著眼睛道:“是,是。”
金鳳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把她攙扶起來,柔兒顫著手把安安接過來,臉頰貼著孩子的小臉,緊緊的圈著她不放。
她沒想到,真沒想到,自己能這麼快重見孩子。
金鳳瞥了櫃台後的蕭氏一眼,後者會意,笑著道:“你們慢慢聊,我去後堂弄口吃的。”
蕭氏撩簾去了裡頭,金鳳才道:“大小姐哭得厲害,嗓子也壞了,喂藥也喂不進,換了多少個乳嬤嬤,都哄不好。大夫說,再這麼哭下去,怕要落下大毛病。爺也心疼得不行,奴婢求了幾回,說要接您過去,爺不同意,奴婢又說,把小姐帶回來給您抱抱,看看能不能哄好,爺沒說話,奴婢猜,爺是應了,所以急急忙忙就叫人備車過來了。等了您一日,總算把您等到了。您瞧,大小姐果真不哭了。”
母女連心,血緣本就是很奇妙的東西。
安安眼裡還含著未乾的淚,卻是睜大了眼睛盯著柔兒不放,還抬起小手,要摸摸柔兒的臉。
聽說她哭了十幾日,柔兒怎能不心疼。
趙晉待閨女,總算不是鐵石心腸,他也不忍心,竟打破原則準金鳳把安安帶過來給她瞧。
金鳳道:“一時離了您,大小姐不習慣得很,姑娘,您不能回頭嗎?爺當初……”
柔兒搖搖頭,“金鳳,我知道你好心,但這些事,你還是彆管了。”
金鳳跪下來,揪住柔兒的衣擺,“那您忍心,瞧大小姐日日這麼哭?姑娘,您計較什麼,奴婢知道。當日爺突然命人來攆您走,奴婢知道,您必是傷著了,可是,爺他有苦衷,您難道不知道後來發生過什麼?怕您們大夥兒知情跟著擔憂,他誰也沒說,把四姨娘跟大姨娘都休了,一個送回娘家,一個買了院子送出去住。可爺的人,一直在左近保護著大夥兒,爺是想等風波過來,再把您們接回來的。您要真因為這個生氣,您是真誤會他了。官府那些人跟他有仇,他豈敢拿您跟大小姐的命冒險啊?”
她又道:“姑娘,再有您哥哥的店子,您知道為什麼開得那麼順利,買下鋪子的錢那麼低嗎?您知道為什麼,您一要搬家,欹縣就恰好有個這麼合適的房子等著您?爺背後做了多少事,他不開口說,您怕是永遠都不知道。一個外地來的人,要開鋪子不被地痞們騷擾,不被官府刮油,怎麼可能?您想想,您哥哥的生意是不是太順利了?什麼買賣,營業沒多久就能賺那麼些錢啊?誰在背後照應,誰跟官府打了招呼,您想想便知道啊。姑娘,爺對您,也是仁義的啊。”
柔兒沒想過這些,她當真沒想過。過去多年都在水南鄉種地,他們一家人,並不多熟悉城裡的買賣事。如今經由金鳳一提,她渾身冒寒氣兒。沒趙晉的錢,開不起店。沒趙晉護著,根本賺不著這麼多……
他因為遭難了,所以才派人攆她走。他是盼著等脫了困,能再把她接回去……
可是,可是在一起的日子,那麼痛苦,一邊要記住,這個人永遠不會真心相待,他沒心,也不會付出感情,所以她,也不要動心,一點一滴的動搖都會讓自己,難堪得無以複加。一邊要假意逢迎,做個聽話乖巧的玩物,隨便他如何愚弄。
坐在他朋友膝頭上,與男人摟著喝交杯酒。
在樓船上和他新買的妓一並跪著,他說那晚原想要她接客……
她該怎麼看待這個人,該怎麼相信他的壞、他的好。
他既要這樣惡劣的待她,為什麼還要為她打算那麼多
金鳳續道:“姑娘,我知道還有一事是您心頭刺,是崔尋芳崔四爺,對吧?那日您在街頭被他險些侮辱,受了傷,後來又因他,差點沒了肚子裡的孩子。回去後,您沒再提過這件事,可奴婢知道,您心裡過不去。您是好人家姑娘,潔身自好的,哪遇見過這種人?您定然心裡不痛快,覺得爺沒替您出頭。姑娘,那奴婢就要替爺喊句‘冤枉’了,其中內情,奴婢雖不是什麼都知道,但那崔尋芳的下場,奴婢跟福喜打聽過。當時爺做生意,正要用崔家,因著您的事,爺把崔家棄了,把那崔尋芳治的很慘。他就是走投無路,才會動念頭拿您當替罪羊,正是因著爺看重您,知道爺不會不管您啊。你知道姓崔的怎麼死的?”
她扣住柔兒膝蓋,仰起臉一字一句道:“爺用他那隻鞭子,一道一道,活活打死的。爺親手打死的。爺為什麼這麼做?指派誰不行?爺是心裡頭恨啊,恨他傷了您,所以才要親手替您報複回來。姑娘,爺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相處這麼久,您們連孩子都生了,豈會沒有感情?您心裡頭,就沒有爺?從來沒有嗎?就當為了小姐,您回頭吧,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