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壽康大長公主笑容僵了僵, 她眨眨眼, 以為自己聽岔了。
顧徽彥依然維持著從容的笑意,平靜地注視著壽康大長公主。
顧徽彥的神情實在不像開玩笑, 壽康慢慢咂他方才的話,這才反應過來燕王說了什麼。
饒是壽康大長公主都被驚得嗆了一下,侍女上前服侍, 被壽康一把推開:“你說什麼?你……此言當真?”
“當真。”
壽康看著平靜從容,仿佛在談一件吃飯喝水一樣尋常事的顧徽彥,心裡驚濤駭浪,幾乎連臉上的神情都維持不住。如果她還沒有老糊塗, 一個月前顧徽彥才委托她給林未晞相看夫家吧?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竟然兜出這種大反轉。
壽康大長公主趕緊呷了口茶,等心情平靜些許後, 再一回想這件事, 真是喜從中來, 怎麼想怎麼好。壽康當然想給林未晞在京城裡找一個好夫婿, 這些天她也暗暗相看了好幾家權貴兒郎, 可是哪家權貴能比得上燕王?
而且就算壽康再挑, 林未晞嫁到彆人家少不得伺候要公婆小姑, 壽康再怎麼找一個門風清正、家庭簡單的婆家,媳婦和女兒到底是不同的,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林未晞少不得要小心伺候。可是如果在燕王府,那麼這些麻煩就都不存在, 燕王父母去世多年,王府一共三個主子,除了燕王,另兩個都是兒子兒媳輩。如果林未晞嫁給燕王,那一上手便是世子和世子妃的長輩,闔府上下,誰敢給林未晞臉色看?
壽康越想越覺得這是好事啊,燕王手眼清明,權勢滔天,不是那種會被後宅伎倆蒙騙的人,林未晞日後隻要不惹燕王生氣,那她就不必吃內宅的暗虧。世子也年長成人,林未晞連當後娘的氣都不必受,反而平白多出來一個兒媳孝順。
壽康大長公主想到這裡幾乎要笑出聲來,高然處心積慮搶了高熙的婚事,不就是為了燕王府的權勢,想在王府當家做主當女主人麼,可是要知道燕王府是燕王的,而不是顧呈曜的。曾經燕王妃空懸,高然這個世子妃代為執掌中饋便罷了,一旦真正的女主人進門,高然算得了什麼?
壽康心裡樂不可支,她對林未晞的終身放心下來,這才有空想燕王說這句話的用意。女人天性好聽八卦,壽康貴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試探地問:“燕王,不是我這個作長輩的為老不尊,隻是前段時間還好好的,你今日突然提起這樁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因由?”
打死壽康大長公主也想不出來這個勁爆的主意竟然是林未晞主動提起的,她現在還以為是燕王一路照看林未晞,到如今眼看林未晞要出閣了,有些舍不得,或者是燕王府裡發生了什麼外人不知的事情,這才催化……
顧徽彥看著壽康公主躍躍欲試的眼神,哪裡猜不到姑母心裡在想什麼。他回到書房時就已經想明白了,之後備馬,出府,前來拜訪壽康公主府,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對未來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現在被壽康大長公主問起,顧徽彥也跟著想了一想,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林未晞撐病說出這種話,以林未晞的脾氣,這種話一旦說出之後就沒有回旋的餘地,要麼成,要麼她離開燕王府,終身不再有交集。顧徽彥須得承認,他對這個活潑過了頭的姑娘很有些好感,看著她鬨,仿佛他這潭死水也年輕了不少。讓林未晞搬離王府,永生不再相見,顧徽彥心裡莫名煩躁,既然這樣,那就隻剩下另一條路可選了。
非此即彼,很簡單的邏輯。顧徽彥十五歲上戰場,半生戎馬,最擅長的就是做決策,最果斷的也是做決策。林未晞的事情比瞬息萬變的戰場要簡單太多,利弊分明,條理清晰,也不存在舍棄一隊人還是舍棄全軍人這種兩難之局,顧徽彥隻花費了很短的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但是顧徽彥並不習慣和彆人交談過密,所以他隻是笑了笑,說:“姑姑儘可放心,這其中並沒有什麼隱瞞誤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完後,顧徽彥微不可見地停了停,又補上另外一句:“她也知道。”
希望她知道吧。
壽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樣子,心裡卻知道這裡是打聽不出什麼了,燕王看著明理好說話,但其實界限非常嚴格,她再問就過界了。壽康順勢轉了話題,不再追問。
壽康大長公主今日興奮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孫女去世,壽康心中說不出的遺憾痛惜。現在出現了林未晞,壽康滿心要給林未晞辦一場儘善儘美的婚事,斷不讓她再走高熙的後塵。顧徽彥將這件事托付給壽康大長公主後就不再記掛了,至於六禮、提親等各項儀式,壽康大長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顧徽彥並不在意,至於是否鋪張更是想都不想。
顧徽彥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壽康笑著將顧徽彥送出正堂,然後就一臉興奮地讓女官開庫房,她親自去給林未晞挑嫁妝。壽康公主府喜氣融融,而燕王府裡還是一片安靜肅穆,前些日子下了許久的雨,今日空氣裡還帶著水氣,庭院的樹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風吹入衣袖,泛起些許冷意。
林未晞中午醒了一小會後,隨後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熱,夢境時斷時續,睡得很不安生。靜澹園的人來來去去俱都一臉沉重,無論真情假意,至少現在看起來都十分擔心林未晞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給林未晞替換額頭上的涼水帕子,就這樣耗到傍晚,林未晞的燒終於退了。
林未晞醒來後,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頭咳了咳,顧不上喝水,連忙問:“燕王殿下來過嗎?”
“不曾。”
林未晞輕輕“哦”了一聲,心漸漸沉下去。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燕王又不是傻,怎麼會任由她算計。
宛月看林未晞臉色不好,心裡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她壓低了聲音,補充道:“王爺剛從壽康公主府回來,還不曾到後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說,不如奴婢去前麵請王爺?”
林未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林未晞看到來人,連忙就要坐起來:“顧統領……”
顧明達一進靜澹園就被恭迎起來。顧明達在燕王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時就追隨左右,後麵甚至被賜了皇族姓氏“顧”,可見其地位。可是這樣一個淩駕內宅外院,甚至能淩駕在主仆之上的真正親信卻對林未晞很守禮,顧明達進屋後停住在屏風外,眼神低垂,並不往裡麵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問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晞讓宛星扶著坐起來,她隔著床帳和屏風,亦有禮回道:“謝顧統領掛念,已經好多了。”林未晞還是沒忍住,拐了個彎問道:“是燕王殿下讓您過來詢問的嗎?”
顧明達出乎意料地沒有回答,而是停頓了瞬息,轉而說道:“林姑娘病症好轉了就好。林姑娘這幾日隻管安心養病,等過幾日天氣轉暖,壽康大長公主想接您過去暫住。”
顧明達沒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晞幾乎以為這是顧明達在故意回避。可是這種給主子貼金的話,哪個仆從會回避呢?半推半就地應上一句豈不是兩全其美,顧明達的態度委實奇怪。不過還沒等林未晞想明白,就聽到顧明達說起讓林未晞搬家的事。林未晞的注意力轉移,不覺疑惑地皺起眉:“為什麼?”
為什麼在這個關頭?
“為什麼?”顧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著顧徽彥,“她現在還臥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何必要讓她搬離王府呢?”
顧徽彥坐在圈椅上,不緊不慢地掀著茶盞中的浮葉:“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沒問題,但是現在繼續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顧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為什麼不妥?”
顧徽彥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臉色也一如之前無數次大戰,勝券在握,巋然不動。可是若是顧明達在此,就能發現顧徽彥的動作放緩了,說話也比尋常多停頓了幾秒,這種停頓放在顧徽彥身上是很不尋常的。
等顧徽彥放好茶盞,他的心緒已經調整好了,他狀若無意,隨口說:“她過幾天要嫁入燕王府,繼續住在王府於她名聲有礙。”
平地一聲驚雷,書房裡伺候的下人都驚愕地瞪大眼睛,隨後趕緊咬緊牙關縮肩低頭。顧呈曜愣了愣,過了好久才聽明白顧徽彥在說什麼:“父親,你說林未晞要嫁入王府?我並無兄弟,這……”說到這裡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徽彥:“父親,莫非……”
“對,不日我會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稱讚有君子之風的顧呈曜連儀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張著嘴看向顧徽彥,過了一會,他臉色倏得沉下,斷然道:“不行。”
顧徽彥對此僅是淡淡掃了顧呈曜一眼,顯然沒放在眼裡。顧明達從外麵進來,聽到這裡,一板一眼地說道:“世子,你逾越了。”
顧呈曜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可笑,他為人子女,哪有資格管長輩的事情?可是,這怎麼能行呢?
顧呈曜心亂如麻,他反對時沒過腦子,幾乎是脫口而出,等話說完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思索,為什麼不行?
因為母親沈氏說過父親和她一見鐘情情比金堅,顧呈曜為了維護父母的愛情,所以看不慣父親續娶?還是說父親要娶的人是比顧呈曜還小的林未晞,他覺得荒唐,所以反對,再或者,因為那個人是林未晞,一個給他帶來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晞?
顧呈曜心中的迷惑僅僅出現了片刻,隨後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壓了下去。顧徽彥多年征戰,待在王府的時間並不長,顧呈曜是跟在母親沈氏身邊長大的。那個時候還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時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對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顧呈曜耳邊哭訴婆婆苛責,久而久之,顧呈曜對祖母也親近不起來,更多的待著母親沈氏身邊。
那時候顧呈曜也沒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和顧呈曜敘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亂軍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見鐘情,沈氏為此千裡追夫,後來他們二人結成夫妻,成就佳話。顧呈曜其實對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折子不太感興趣,可是誰讓那是她的母親,積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顧呈曜深深被影響了。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真心覺得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千古愛情神話,即便顧徽彥一年到頭待在軍營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對沈氏非常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