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和老燕王妃有什麼關係,老燕王妃才不管那個女子死不死,她的兒子理應由京中侯服玉食的貴女相配,一個平平無奇的民女憑什麼捆綁她的兒子?老燕王妃打算繼續向京中求娶世子妃,可是顧徽彥卻阻止了母親。
沒必要,娶什麼妻子對他來說都一樣,可是卻不能害了這個女子的性命。顧徽彥這些日子在軍中磨礪,眼裡見的都是生死,鮮血和戰爭讓顧徽彥飛速成長起來,他越來越有責任感,也越來越像一個藩國的主人。保護這片土地,守護這裡的臣民是他的責任,像尋常公子哥那樣,隻管自己舒服,不論旁人生死,顧徽彥是做不到的。
反正他終究是要娶妻的,既然如此,就娶沈氏也好。對了,直到這個時候,顧徽彥才知道這個女子姓沈,是林河縣縣丞的女兒。
老燕王妃有多不願意,可想而知。但是她到底拗不過顧徽彥,這樣的事對顧徽彥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從頭到尾都是莫名其妙,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哪用管沈氏死活。但是他依然順著民意娶了沈氏,也相當於又救了沈氏一命。老燕王妃氣不過,可是她也知道,這就是她的兒子,嚴於律己、自律得驚人又充滿責任心的兒子。
這就是所謂英雄救美、一見鐘情,有情人衝破門第終成眷屬的真相。
和沈氏成婚後,顧徽彥當然想和妻子相敬如賓,好好經營他們的生活。可是沈氏從小死了母親,上頭又有三個哥哥,父親和哥哥簡直把她往骨子裡寵。繼母被沈家極為防備,生怕繼母苛待了沈氏,後來繼母也撂開手不管了,她倒要看看,這幾個大老爺們像養寵物一樣養著沈氏,最後能養出個什麼德行來。
果然如繼母所料,沈氏她……幼稚的不切實際。說話總是帶著撒嬌的調,總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寵愛她,父親和兄長對她予取予求,沈氏是當真是隔絕著空氣長大的,沈氏十五那年都不會自己洗臉,洗手要攤開手指讓兄長來,甚至走路還要讓哥哥抱。繼母就冷眼看著這一切,不說,也不提醒。
每個女子都希望自己被父親兄長當公主一樣寵大,其實這是一件很悲劇的事。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獨立的人格,自立的能力。
後來沈氏在萬眾矚目中嫁給顧徽彥,沈家父兄都忍不住當場落淚,殷殷切切送沈氏出門。唯獨沈家繼母,疏離地站在一邊,帶著些同情地看著顧徽彥。
顧徽彥當天隻覺得奇怪,回到王府後他才明白沈家繼母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覆水難收,顧徽彥真的嘗試過和沈氏好好相處,可是沈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當初乾出千裡追人的事是因為顧徽彥的出場太過耀眼,她理所應當地覺得這是英雄救美,顧徽彥必然是喜歡她才會出手相救。到後來王府的親兵要送她回家,她不肯,固執地要等自己認定的丈夫回來,旁人問起,她也不吝於訴說她和顧徽彥“美麗的相遇”。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當事人之一沉浸在幻想中無法自拔,另一個因為帶軍打仗行蹤不定,消息延遲的厲害,等燕王府和顧徽彥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要命的是嫁人後沈氏依然做著夢,她依然覺得顧徽彥對自己情根深種,老燕王妃對自己冷淡是因為她是個惡婆婆。她覺得顧徽彥喜歡她,覺得顧徽彥愛吃河鮮,覺得老王妃要拆散他們,卻從不肯睜開眼睛看看顧徽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徽彥新婚後僅是待了七天,就回軍中繼續打仗。後來他每次回家都想和沈氏好好相處,但是沈氏一如既往地不聽不看,顧徽彥實在沒有辦法在家裡待下去。在他短暫的婚姻中,顧徽彥從沒有感受過任何家庭溫暖,沈氏也從沒有關心過他的衣食冷暖,或者詢問過他身上的傷。久而久之,顧徽彥絕大多數時間都待著軍中,即便有空閒,也不再回府了。
這也就是卜媽媽等人吹噓沈氏好命,卻從不敢在顧徽彥麵前放肆的原因。這是王府裡很有趣的一件事,王府裡盛傳燕王愛吃河鮮,盛傳燕王和沈氏相遇時傳奇,相愛時感人肺腑,可是顧明達、周茂成這些真正的燕王親信,談起沈氏來卻沒什麼好臉。周茂成一直勸顧徽彥續娶,顧明達也會為了林未晞暈倒一事,冒大不韙前來勸顧徽彥。
有些事局外人才看得清,從林未晞出現時顧徽彥就頻頻破例,到如今已經完全沒有原則和底線了。顧明達發自內心地替顧徽彥高興,顧徽彥是他們燕地所有人心中的神明,隻要燕王妃對顧徽彥真心相待,那王妃就是他們的以命效忠的女主人。
顧明達明白顧徽彥的顧忌,死者為大,而且死去的還是他的妻子,在沈氏去世多年後,他卻和彆人說起沈氏的不好,這豈是大丈夫所為?礙於顧呈曜的麵子,顧明達不好多說沈氏什麼,但是並不代表顧明達可以坐視旁人用根本莫須有的“傳奇”和“愛情”破壞王妃和燕王的感情。
說起顧呈曜,其實顧明達也心情複雜。顧呈曜出生時他們行軍正忙,世子是在沈氏身邊長大的,老燕王妃幾次想把顧呈曜接過去養,都被沈氏哭哭啼啼地攔下。這樣幾年下來,顧呈曜也被養得唯我獨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顧明達覺得世子非常小家子氣,根本沒有大局觀。世子口口聲聲說孝順,但是沈氏告訴他燕王喜歡吃魚蝦、螃蟹等河鮮,顧呈曜就這樣記下了。父子十八年,不知一起同桌吃過多少飯,顧呈曜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顧徽彥究竟愛吃什麼。
當然這些話,已經不是他這個屬臣可以說的了。顧明達把門輕輕合上,將屋內空間全留給顧徽彥。多說無益,燕王現在真正需要的是安靜。
顧徽彥坐在滿室黑暗中,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儲物格前,手裡握著一方細膩的白稠。
這是那日大雨,林未晞橫衝直撞闖入他書房,他拿給林未晞擦頭發用的。那時林未晞怎麼說,她嫌棄綢布不吸水,要他備一方棉布來。
顧徽彥當時好笑又無奈,半是敷衍地說“好”。可是誰能知曉,此後他當真在書房裡常備乾淨的棉布。
夜晚並不影響顧徽彥的視線,他手指在細綢上慢慢劃過,那日大雨,林未晞滴滴答答滴水的頭發仿佛也從他手心拂過。林未晞今日問他的時候,其實顧徽彥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答應林未晞一看就是賭氣的婚約呢?
他靜靜立了半響,慢慢將綢布放回木匣,將一切恢複原狀。其實,這才是顧徽彥真正精心保管的木盒,幸好今日打濕的不是這一個。
他想,他或許有一些話需要和林未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