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血盆的丫鬟停下腳步,就著這個姿勢匆匆行了一禮:“回王爺,不完全是,盆裡本來就有熱水的。”
但即使這樣也夠嚇人了,回話的小丫鬟急匆匆跑遠,一會端了盆新的熱水回來。顧徽彥看著身邊這些人來來去去,在他雖不算長但也勉強能說風風雨雨的半生中,頭一次感到害怕。
他當日匆匆離京,誠然是關中情形不樂觀,他急著去處理災情,可是也有一小部分因素,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林未晞。索性借著賑災之名避出去,他想,他需要冷靜一段時間。
在西安府時,救濟災民,調動糧草,重建屋舍,還有噴灑藥物、防備大災後的大疫,每日都有辦不完的事等著他,顧徽彥絕對沒什麼時間胡思亂想。可是夜深人靜時,他坐在總督府衙,思緒總是會不受控地飄到林未晞身上。他走的時候林未晞正在孕吐,不知道現在好了些沒有,聽說女子懷孕後期會抽筋,有時候一整夜都睡不好,而他卻不負責任地拋下她走了……
林未晞從來沒給他寫過信,可是顧徽彥卻對林未晞的動態了如指掌。後來他看到在親信在信中說,王妃月份漸大,胃口反而卻一落千丈,這幾日連飯都吃不下。
顧徽彥接到信不知道有多生氣,他才幾天不在,林未晞又不好好吃飯了,她甚至敢明目張膽地不用晚膳。要不是他專程留了人盯著,恐怕林未晞又會威脅丫鬟,將這件事輕描淡寫地掀過,然後等到他回去,一點都不會知道林未晞乾過什麼。
顧徽彥終於坐不住了,他每日的公務本來就繁重,那幾日愈發壓得極致,總督府上下都被支使得連軸轉。顧徽彥飛快打點好雪災之事,剩下重建屋舍之類的事情就是水磨工夫,顧徽彥將這些留給地方官,他又安排了幾個親信從旁協助,或者說督查,自己則趕緊回京。
然而饒是他提前了半個月回京,還是差點沒趕上林未晞臨盆。
現在看著這一盆盆血水,以及產房裡令人心悸的叫聲,顧徽彥感到一股席卷而來的後怕。女子生產多麼危險他早有耳聞,有難產血崩的,有產後留下病症的,也有因為生產徹底傷了身子的……林林總總,顧徽彥簡直不敢想,如果林未晞也出現什麼意外,就此永遠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要怎麼辦。
相比之下,顧徽彥離京前的那些憤怒,那些震驚,都不算什麼了。他竟然因為這些事就離開林未晞,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這種險境中,如果他今夜沒有趕回來,如果林未晞出現什麼意外,他將一輩子沒法原諒自己。
突然產房裡躁動起來,穩婆的聲音明顯急促很多:“王妃使力,已經看到頭了……快給王妃含參片!使力……出來了,出來了!”
顧徽彥和顧呈曜精神都是一震,立刻將視線緊鎖到房門上。
很快穩婆就推門出來了,她懷裡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笑著道喜:“恭喜燕王,是個千金。”
是個女兒?
穩婆將小小的嬰孩放到顧徽彥麵前,顧徽彥幾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慎之又慎地,在她的臉上碰了碰。
其實顧徽彥不確定有沒有碰到,但是感受到她濕熱的,還帶著母親體溫的呼吸時,顧徽彥突然就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是他們的女兒,他和林未晞的女兒。他半生戎馬,卻在而立之齡,收到了一份這樣珍貴的禮物。
穩婆本來還擔心王妃生出一個女兒來,這種王府大院會不會不喜。可是等看到燕王珍而重之,想碰又不敢碰地凝望著這個小生命的時候,穩婆的心就安了。天潢貴胄和尋常百姓家怎麼能一樣,燕王的孩子,即使是個女兒也是千金郡主,熠熠明珠,她胡亂擔心這些做什麼。
穩婆見燕王很喜歡這個孩子,當即放下心,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可不是燦爛麼,給王府接生,當家人對孩子的態度直接關係到她的賞錢呢。王婆喜笑顏開地說:“王爺看過了就得把孩子抱進去了,現在雖是三月天,包得也嚴實,可是也不敢讓她吹太久的風。”
顧徽彥這才反應過來,對啊,她才剛出生,怎麼能吹風呢。即便正房下麵全部都被屏風圍起來了,顧徽彥也總覺得外界的環境不安全,每一處都會威脅到他脆弱的女兒。穩婆又抱著孩子給顧呈曜看,而這時,顧徽彥突然發現不對:“王妃呢?怎麼不見她的聲音?”
顧呈曜本來還沉浸在那個小生命的驚奇中,被顧徽彥這樣一說,他也頓時驚出一身的汗。
穩婆被燕王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心道果然是上過戰場走過金鑾殿的人,剛才表現得再親和,動起真格來的時候還是嚇人不已。穩婆捂著心口,等心悸勁兒過去了,才能開口說話:“王妃太過勞累,已經睡過去了。”穩婆見顧徽彥表情不對,專門又補了一句:“王爺放心,王妃並無產後出血之兆,隻是累暈了。”
顧徽彥朝屋裡望去,還是覺得不能安心。他繞過眾人想進去,卻被下人們慌忙攔住:“王爺使不得,產房血氣重,會衝撞仕途的。”
“我主導過從南到北十數場大戰,手上沾染的人命數都數不清,即便要衝撞,也是我身上的血煞衝撞彆人。什麼產房不吉,我豈會在意這等無妄之言?”
顧徽彥說完之後,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進去了。產房裡混合著濕氣和血腥氣的味道撲麵而來,顧徽彥看到床上的林未晞,心頓時緊緊揪起。
她向來愛美,現在卻虛弱無依地倒在濡濕的被褥中,濕發一縷一縷黏在她的額角,麵色蒼白,嘴唇乾裂,隻在胸腔處微弱地起伏著。
顧徽彥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未晞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晞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