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意想起之前宛茵的立場,是向來不會在自己和宛玉之間說和,忍不住喃喃道:“她既然是拚死寫下這份東西,又讓你起來找我,那就是為了把一切都交代明白,這遺書裡,沒有一句廢話,她那些話,不僅是對你說的,還是對我說的,她一定是想提醒我們什麼。”
宛玉怯生生地問:“表姐,她究竟想說什麼?”
嵐意看著她,不像是在問她,反而像是在問自己,“為什麼她有話想說,卻不能言明?為什麼她明確讓你來找我,卻不肯直接再給我留一封遺書?究竟她有什麼想對我說……卻又不敢說的話?”
天色漸晚,長玦已經回府,派了人過來催飯,當然也是為了瞧一瞧這邊的情況,嵐意應了後,說可以擺飯,然後起身,破天荒地親自把客人送了出去。
宛玉從前並不知道什麼是失而複得的美好,如今算是懂了。
站在恭王府的馬車邊,她小心地說:“差人去解家說一聲,讓他們來接我也是成的。”
嵐意淡淡地道:“原是要留你用飯,但想著當時長玦與你的關係,也不甚合適,還是先著人把你送回去罷了。往後有機會,再慢慢結開這個結。”
宛玉卻低著頭小聲道:“表姐,以後姐姐也不在了,我來恭王府裡,更是不方便,所以這個結也不必費心去解,若有什麼事,表姐直接讓人吩咐,我也儘量讓人帶話來,表姐願意見我,我跑一趟也理所應當。可我一定一定,不會再見姐夫了。”
嵐意怔了怔,“你……”
宛玉上前一步,輕輕扯著她的袖子,“表姐,這些日子我過得很苦,真的很苦,你知道我一貫不會說這種話的,但是當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聽著外麵的風聲雨聲,就會想,從前我心裡滿滿當當,是因為知道身邊有你,有姐姐,才會如此。”
嵐意深色複雜,其實今天的事情之後,她已經原諒了表妹的那一指,畢竟人無完人,她並沒有帶著殺人的心思,隻不過做了個下意識的錯誤決定罷了。
宛玉見她不說話,仍舊往下續,“是我糊塗,我原本就是,最離不開你們的那個。可是姐姐已經選擇了離開我,我如今,隻有表姐你了。”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往下落,雖然不比之前在靈堂時的嚎啕大哭,但如此靜默地哽咽,倒是更讓人覺得情真意切。
嵐意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真的悔了。
“好了,好了,彆哭了。”她拿起帕子,抬手給她一點點擦掉眼淚,誰知宛玉心中的痛苦層層積累,這會兒根本就停不下來,整張臉哭成了一隻皺巴巴的橘子,還得拚命忍著,不讓旁邊的奴才們聽到哭腔。
嵐意無奈,隻得把帕子直接塞到她手中,讓她自己擦。
好一會兒,宛玉才緩過來,腫著一雙桃子似的眼睛,口齒不清地說:“表姐肯定要笑話我了。”
嵐意搖了搖頭,主動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那一刻感覺到宛玉小震了震。
“往日的事,一筆勾銷,表姐的遺願是讓咱們和好,不論那封信還有沒有彆的意思,咱們照著做,不能讓她走還走得不安心。而且你眼下實在……”她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完那句話,隻道,“好了,收拾好自己,回去後被這麼頂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你婆母瞧見了,心裡指不定會不自在。”
宛玉見她關心自己,努力彎了彎嘴角,“我記得了,表姐說的,我都要牢牢記住。”
好不容易送走了宛玉,裡頭長玦已經催了好幾道,都是問王妃怎麼還不回來,一時門動,嵐意終於緩步進來,直引得長玦站起來快步走到她身邊,拉住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嵐意蒙了蒙,問:“這是做什麼?”
長玦鬆口氣,“我怕你離了我,又開始哭泣,哭壞了肝腸,且解夫人不知道尋你來做什麼,我雖然叫人盯著,但還是怕她把你氣著了。”
嵐意無奈地道:“誰能氣著我,隻不過表姐走得太突兀,是真的讓人傷心。”
長玦同樣遺憾,“表姐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也當她姐姐一樣。”
嵐意定了定神,拉著長玦往桌邊走,坐下後又打發凝芙和蕊花看好門,不能讓旁人聽了去,這才說:“表姐留了遺書,一封很不對勁的遺書。”
她把今天下午所知的一切仔仔細細地說給長玦聽,因那封信到底是留給宛玉的,她沒有留下,好在裡麵字字句句,印象都已經極深刻,不會遺漏什麼。
長玦聽得很認真,越到後麵,神色越不大好看,可巧這個時候乳娘抱著珣康過來,凝芙進來稟報說是孩子吃飽了,鬨著要阿娘抱。
長玦冷著臉道:“一個堂堂的男兒,總是纏著母親像什麼話,讓乳娘先管著。”
嵐意推了推他,小小地翻了個白眼,“咱們墩兒才幾個月大,你就說什麼堂堂的男兒,且咱們母子是一同闖過鬼門關的,這是骨血相連才想讓我抱,真是。”
看到凝芙還傻乎乎的守在一旁,嵐意樂了下,和氣地說:“你和乳娘說,讓她抱著珣康在外頭走一走,多安排幾個人跟著,打好燈籠,彆磕著碰著,小孩子總呆在屋裡也不行。等我這頭和殿下把要緊事說完了,就喊她進來。”
凝芙領命而去,這邊嵐意的臉上,又寫滿了傷感,“所以表姐的死,很複雜,我不知道是不是全因著我,但她想借遺書和宛玉的口對我說什麼,是一定的。長玦,你說人會有下輩子嗎,我總要把這份天大的人情還她啊,她是那樣好,那樣溫柔的人……”
長玦攬住她,輕聲安慰,“人生怎麼會完全無憾呢,總是要走過之後,才知道未來是什麼,且不說有沒有來世能償還吧,先把眼門前她想告訴我們的想明白了,才是對她最大的安慰。”
嵐意努力打起精神來,“正是。易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還不得而知,但就擺在眼前的這些,已經能夠看出來表姐是受了限的,她一定是在那樣的環境裡沒有出路了,才這樣以死明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