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聲說:“其實也並不是為了星環勳章。”
林紙明白。
他們並不是為了星環勳章,也不是為了榮耀,是為了身後那片浩瀚星海裡,他們的家人、朋友,為了那些信任著他們,也愛著他們的人。
遙遙地,蟲眼終於出現在太空中,它像一隻沉默的眼睛,注視著疾馳過來的安寧。
林紙調整好安寧的方向,關閉了所有會引起注意的動力係統,隻靠慣性往前。
戰艦所在的
大坑上麵,也早就覆蓋了一層和安寧表麵材質一致的遮板。
安寧就像一顆普通衛星一樣,向蟲眼靠近。
蟲族果然慌了。
蟲眼前聚集的戰艦群全部起飛。
蟲眼所在的位置,蟲族早就仔細測算過,安置在太空中一片空曠地帶,附近沒有任何會威脅到它的天體。
而一顆流浪的衛星剛好撞到蟲眼這件事,概率微乎其微,就好像往大海裡扔了一粒沙子,沙子偏巧打到了海底一隻螃蟹的眼睛。
戰艦的炮火猛烈,鋪天蓋地地朝安寧發射過來。
它們把全部火力儘可能地傾瀉到安寧上,希望能把安寧打得偏離航向。
也確實有效果,隻要偏一點,安寧就會和蟲眼擦肩而過。
林紙儘可能隱蔽地微調動力,把安寧糾正回正確的方向,它頂著蟲族戰艦瘋狂的炮火,朝黑色的蟲眼直衝過去。
就在這時,蟲眼旁邊不遠處,一個巨大的東西忽然憑空緩緩浮現。
蟲族從老巢通過蟲眼緊急傳送東西過來了。
這是一隻巨型白泡,比林紙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白泡都大得多,尺寸十分驚人,蟲族的戰艦群在它麵前都不值一提。
林紙看到,它像其他白泡一樣,靠下端的炮口動了動,蓄勢待發。
林紙的全身都緊張起來了。
蟲族會通過蟲眼緊急調來這個,說明它的火力一定足以摧毀安寧。
她集中所有精神,掌控安寧,在預判白泡發射的前一刻,突然側向加速。
一束遠超所有蟲族新型武器的巨大光束射向安寧。
戰艦上不少人都本能地閉了一下眼睛。
然而他們並沒有死,再睜開眼睛時,發現安寧在空中短暫地側向移動,雖然沒有移動很遠,卻準確地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白泡動了動炮口,又開始重新蓄勢。
然而它沒有時間了。
蟲眼就在前麵,安寧已經衝到位,快把自己喂進了蟲眼張開的大嘴裡。
艦長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林紙,我們聽你的指令,隨時準備脫離。”
林紙緊盯著前方的黑洞,她還想再近一點。
如果現在脫離,也許她仍然可以像遙控暗夜遊蕩者一樣,憑借天生的能力遙控安寧,但是要控製這麼巨型的天體,林紙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能冒險。
就在安寧進入蟲眼前的最後時刻,林紙火速說:“全速脫離,現在!快!”
大坑上的防護罩立刻打開,蟄伏在坑底的刀鋒號戰艦脫離底座,以竭儘所能的最快速度,從安寧裡衝了出去。
周圍進攻的蟲族戰艦群和白泡還沒反應過來,戰艦就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向遠離蟲眼的方向。
耳麥裡有人在一疊聲地說:“快!快!快!!”
戰艦尾部傳來圖像,安寧穩定地進入黑色的巨眼中,被完全吞噬了。
就在下一瞬,空中的巨眼迸射出能晃瞎所有人的耀眼白光,所有蟲眼附近的蟲族戰艦全部被白光吞沒。
它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大,就算林紙他們的戰艦全速向前,還是受到巨大的衝擊。
刀鋒號完全失控,像被扔出去的回旋鏢一樣,翻滾著飛了出去。
林紙的眼前黑了。
使徒星的基地裡,自從安寧進入蟲族星域,為了徹底隱藏行跡,就不再發回任何消息,所有人都在安靜等待,實驗室裡雅雀無聲。
靳辛上將開口問:“安寧現在應該到哪裡了
?”
有人回答:“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到蟲眼了。”
世界上並沒有第二個可以讓探測器抵達蟲眼坐標的林紙,沒人知道宇宙深處正在發生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反饋了。
最先有反應的是七區前線。
七區前線指揮部彙報:“蟲族本來占據優勢,不知發生了什麼,突然停止進攻了,所有蟲族戰艦全部都在後撤。”
“它們忽然集結起來了,不知道在乾什麼。”
靳辛上將很清楚這是為什麼。蟲眼應該沒了。
沒有蟲眼,進入七區的蟲族戰艦群變成了一隻沒有任何支援,深入聯盟星域內部的孤軍,它們不敢再獨自貿然行動,正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靳辛上將立刻給八區駐軍下達指令,“全部駐軍前往七區前線,配合七區,包圍蟲族戰艦群。”
是反攻圍剿的時候了。
四區前線也傳來了新的消息。
他們截獲了蟲族的通訊,現在已經可以破譯蟲族語言,蟲族的消息裡說,蟲眼被摧毀了,它們通知所有蟲族戰艦馬上離開戰場,全部退回三區。
靳辛上將把消息傳達給使徒星實驗室,歡呼聲和口哨聲響成一片。
上將在一片歡騰中,心想,不知道刀鋒號有沒有成功逃出來。
林紙腦中,此時一片安寧。
她正在做夢,夢到自己好像在一塊石頭中沉睡,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石頭忽然碎裂,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完全不知道該去哪。
宇宙幽深,她茫然地在時間與空間中到處遊蕩,仿佛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世界,停了下來。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頭發。
這回是真的醒過來了。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秦獵。
他的眼眸清冷如星,正在注視著她。
他順了順她的頭發,“你醒了?看,我說過,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還是有用的,比如叫醒你。”
林紙坐了起來,“我們在什麼地方?”
戰艦的船艙完好,隻是屏幕黑著,動力係統好像壞了,他們的戰艦受到爆炸的衝擊,不知道漂到了茫茫宇宙的哪個角落。
船艙裡陸續傳來其他人醒來的聲音。
耳麥裡忽然有了滋滋啦啦的動靜。
信號漸漸穩定下來,有人正在用飛船內置的元隧穿元件聯係他們。
一個聲音清晰地說:“這裡是聯盟四區星域引航站,重複一遍,這裡是聯盟四區星域引航站,刀鋒號,請彙報你們的星域坐標,我們馬上來接你們回家。”
.
尾聲
五年前。
使徒星上,白色的神殿莊嚴肅穆,神殿外人頭攢動。
一個十五六歲的瘦小女孩來到人群外,知道自己擠不進去,探頭往裡張望。
女孩衣著樸素,膚色蒼白,因為太瘦,眼睛顯得特彆大而清亮。
前麵一個老大爺轉過頭,跟她搭訕,“這會兒才來啊,太晚啦,今天要選神侍,一大早人就這麼多,站在外麵什麼都看不見。”
大爺的目光落在她那雙舊球鞋上,“你不是四區人吧?是偏遠星係來的?來玩嗎?”
女孩說:“我媽媽是四區人,前些天去世了,我帶她的骨灰來她的家鄉下葬。”
老大爺的目光裡立刻全是同情。
女孩不想多說,轉移了話題,指著神殿門口問:“那邊牆上刻著字吧,是什麼?”
老大爺是使
徒星本地人,什麼都懂,“那是古早時候的禱文,要是你想向神殿裡的神求什麼,就要按上麵的祈禱,你得許願,奉獻給神一點東西,神如果同意了,就會實現你的願望,和你結成一個契約。”
女孩從沒聽過這個,好奇,“結成契約?”
“對,”老大爺說,“按牆上的禱文,是要許願奉獻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的,要是你不想,隻奉獻身體也可以,或者奉獻點彆的東西,都行。”
老大爺說:“趁現在許個願吧,這裡平時就有很多人來許願,每個到四區來玩的,差不多都會來神殿看看,許個願什麼的。”
旁邊另一個人也搭茬,“今天選神侍,傳說神在這種時候會在場,許的願比平時還靈。”
站在這裡,根本看不見神殿裡麵,不過女孩還是把手放在胸前,閉上眼睛。
“神啊,”她默默地想,“我願意把我的身體奉獻給你。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有飯吃,有地方住,不被人歧視,不被人欺負,能好好畫畫,過安穩的生活?”
就在離她不遠的幾步外,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長的鳳眼也閉著。
他在心裡輕輕說:“神啊,求你讓我湊夠給奶奶治病的錢,如果真的治不好,也讓她少受一點苦,等以後我有錢了,我願意把這些錢全部加倍還給你。”
再往前,人群的最前排,一個年齡相若的男生正在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心中卻也在許願。
“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親眼看見薩雅,要是能跟她一起旅行就更好了,我也不知道該奉獻給你點什麼,你每天無不無聊?喜歡聊天嗎?我絕對能逗你開心。”
在他的斜前方,神殿側邊的休息室裡,有個男生抱著光腦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抬了下頭。
他用湛藍的眼睛掃視了一遍神殿裡黑色石板的方向。
“神,你能聽見麼?”他想,“按傳統是應該奉獻身體,但是我的身體這樣,你大概也不太想要,我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黑客天賦了,我願意奉獻給你,希望能有個更好的身體,不用年年這麼折騰。”
就在他旁邊,站著兩個正在候場,準備進入神殿的年輕男生,兩人都穿著合體的白色禮服。
其中一個頭發半長,垂落在肩上,他正在心中默默祈禱。
“我從小就能看到人類的滅亡,如果真有神的話,我願意向你奉獻我的一切,從我的身體,到我的靈魂,求你向我展現奇跡,給我希望。”
在他旁邊,是個短發的男生,清冷英俊得不像人類。
他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白手套,垂下長長的眼睫。
他在想:“這幾年,蟲族的戰線一直在向前推進,估計四區很快就要淪陷,母星也很危險,神啊,我願意向您奉獻我的身體,我的靈魂,我的一切,希望您能降臨這個世界,把人類從苦難中拯救出來。”
也許人們已經忘了,在人生中的某一個時刻,曾經真心真意地祈禱過什麼,但是他們那個長尾巴的不太靠譜的神,其實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