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攥緊十字架,指尖紮破掌心刺出鮮血,提醒自己絕不能掉以輕心。
可問題是,她真的如魚得水。
蘭玉珩與心臟裡的肉卵蜂巢打得有來有回,紅汁四濺、肉沫橫飛,而黎明隻是試探著扯動了一下粗大氣管,就莫名其妙觸發了它身體裡殘存的“免疫反擊係統”。
一陣劇烈震動過後,路西法的氣管與食道在烈焰中自行點燃,振顫著坍塌、蜷縮,收緊成一圈首尾相連的圓環,困住所有堵塞其中的稚嫩肉塊……以自殺式的辦法與它們同歸於儘,通通燒成漫天黑灰。
“噢我的上帝……”黎明在胸前畫著十字,看得目瞪口呆。
“發生什麼事了?”
恰在這時,殷臣提著刀走了進來,正好目睹那圓環迅速起火的震撼景象。
“它自殺……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黎明眼睛瞪得快閉不上了,結結巴巴地回答。
“彆慌,慢點說,現在並不危險。”
“……好的。”
黎明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具體地解釋起自己怪異的經曆。毫無來由的安全感,在瘋狂侵擾她本能提起的警惕之心,兩種水火不容的感覺相互衝突,非常容易令人混亂。
她實在不知所措,甚至擔憂自己會逐漸放鬆心神,沉淪於如此危險的地獄深處。
“隻有你有這種感覺,對嗎?”
“對,而且我很確定,這與聖子賜予我的光環毫無關聯。天主的庇護更溫柔些,不會如此強勢蠻橫……”
殷臣若有所思,上下打量著黎明這一身古板的修女服飾。
她身形纖細瘦小,被包裹在厚重的黑袍與頭紗之內,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嚴肅衣服,像穿了一隻鬆垮累贅的黑麻袋,很不
協調。
如果說極端一點,殷臣甚至感覺黎明根本不適合當修女。她全程都在兢兢業業念著符合角色設定的台詞,聖經倒背如流,實際上卻沒有一絲真心實意。
殷臣是這樣想的,也毫無顧忌地說出口:“也許你本不該是真正的天主教修女,而是在瘋人院這個由撒旦教徒控製的巢穴裡,成為命定的惡魔之母。”
“……啊?”黎明再次瞪圓了眼睛。
“你仔細想想,當時在瘋人院,那些觸手和黴菌究竟是從哪裡出來的?百分之百來自地獄深處,就是耶路撒冷。
“此時此刻,我們就站在怪物的巢穴旁邊,就站在路西法的胸口,大家都很難受……除了你,你在墮天使的身體裡心想事成、為所欲為。”
黎明茫然道:“倒也沒有為所欲為,就是很自在而已,像回家了一樣安心。”
“正常人在地獄裡會有回家的感覺嗎?連我都沒有,”殷臣越想越覺得這推論的概率極高,“怪不得你叫黎明。”
“……我的名字也有關聯?”
“路西法還有另一個彆稱,黎明之子。也曾有人說,他是古希臘黎明女神的後代。”
所謂的女神是否存在,難以定論,但黎明之子的稱呼,在各種宗教的資料裡皆有提及。
“總而言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此刻很可能正站在你兒子的肋骨上,真是一位凶猛無比的母親。”殷臣似笑非笑地感慨。
沒等黎明回過神來,蘭玉珩的聲音從乾癟心室裡炸響:“你倆彆杵在那兒聊天了!這鬼東西居然在自我複製,快點過來幫忙砍死!”
“好的蘭姐!”
黎明精神一振,連忙提著礙事的衣袍轉身小跑過去。說實話,站在殷臣麵前讓她很不自在,生怕一不小心把大佬直接惹毛了,不如離遠一點保平安。
殷臣沒那麼著急去幫忙,他拎著刀慢悠悠墜在後麵,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黎明的行為。
黎明的物理戰鬥能力同樣不弱。她渾身都被黑袍遮擋,更是不畏懼那些惡臭黏稠的汙穢汁液,左手拿出砍刀,右手舉起鐵鏟,像隻黑色麻袋般舉著武器朝心臟飄去。
真有點滑稽。黎明果然不適合成為修女。
黎明還沒跑到蘭玉珩身邊,就被心臟上粗糙凸起的動脈絆了一下,撲倒在地。
鐵鏟脫手而出,鏟子淩空對折、斷成兩半,被蘭玉珩塞進手柄中的水晶泄漏散開,儘數灑落在瘋狂蠕動繁育的白色卵巢之上。
“轟——!”
水晶的能量被發揮到極致,黑紅大火無風自起,將新生的淋巴肉塊們燒得焦黑潰爛……然後它們全都死了。
蘭玉珩愣在原地,表情古怪地摘了眼罩,回頭盯著黎明仔細打量:“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來頭?錦鯉附身?”
殷臣神色並不意外,慢悠悠地說:“普渡修女是被欽定的聖母,所以運氣好,對她有殺意的人會很倒黴。黎明是被欽定的惡魔之母,所以在她兒子的地盤上,她想殺誰就殺誰。
“橫向對比一下,道理非常簡單。”
說著他也抬起長刀,特意站在黎明的光圈籠罩中,三下五除二剁碎了左心室裡寄生的碩大卵巢,在心肌隔膜間劈開一個大洞,露出右心室裡同樣擁擠的巢穴。
等蘭玉珩和黎明都跨過隔膜,殷臣站在她們對麵,擦拭起刀刃上汙濁的黏液,淡定問:“黎明,我想借用你兒子的心臟,先隻切一半,拿去給宋葬補充營養,你沒意見吧?”
“……啊?沒有,沒意見。”
黎明至今還是懵的,不太敢相信這過於離譜的可能性。她目光疑惑地掃視著巨人的胸腔,不死心地想再做些實驗。
殷臣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的主要任務是給宋葬找點吃的,要高熱量高營養,快速補充虛弱的身體……還有什麼比得過世上首位魔鬼的心臟?
得到她的首肯,殷臣立刻下手切割,將整個左心室完整地剝離而出。
“你們繼續打,我很快回來。”
說完,他便拖著這一大塊內臟輕輕鬆鬆向外走,就好像在空手拖拽一間五居室的三次大彆墅,視覺效果非常震撼。
宋葬已經開始吃上了。
他一瘸一拐地逛了逛,尋找讓羊皮紙突然變異的來源,同時在周邊收集那些“擱淺”的小觸手和肉塊,一股腦扔進鐵鍋裡,任憑它自行發揮。
耶路撒冷危險嗎?宋葬獨自繞了五分鐘遠路,沒有遭遇任何襲擊,除了半死不活的稚嫩外界來客,未曾發現任何活物。
這座地心死城的危險度,似乎還比不過漏鬥地獄那五花八門的殘忍刑罰。
唯一正在製造危險的巢穴,就隻有墮天使這一望無邊的真身。
於是他嘗試繞著圈靠近墮天使,蟒蛇尾部與人類的半身都沒有帶來任何感應,但是山羊頭上那抹豔麗的朱砂紅痕,卻隱隱在宋葬靠近時泛起了暗淡的微光。
沒錯,暗淡,近乎微不可察。但宋葬的腿傷也隨之活泛起來,肉芽的生命力再一次變得強盛,憑借本能在他的皮肉裡蠕動纏繞著收緊,牽出一陣又一陣撕扯的痛意。
宋葬在那一刹,瞬間想到了試探性的對策。
他強行擠出幾滴眼淚,摩挲著梅迪莎給他的令牌與紫寶石戒指,帶著哭腔委屈地軟聲說:“母親,我好疼啊,救救我。”
梅迪莎本尊並未出現。
但那抹口紅痕跡透出的微光,居然真的陡然強盛起來,從暗淡變得明媚耀眼,血色翻湧著籠罩在宋葬周身,久久不滅。
刺痛感在漸漸消失,而宋葬佯裝腿軟,顫抖著癱坐在地,咬緊嘴唇滿臉驚懼,蜷成一團瑟縮地掉起眼淚。
其實這道血紅的光,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可怕,它溫熱滾燙,卻不傷人,強勢而有力地包裹住宋葬,替他安撫壓製著肉芽的活性,隻是沒有徹底將它們驅逐剝離。
冥冥之中,宋葬感覺發頂傳來細微的癢意,濕潤臉頰被捏著又掐又揉,然後被隔空用力親了一口。他吸滿淚水的濃密睫毛沉甸甸的,在紅芒的熱浪中烘
烤,一點一點重新變得乾燥輕盈。
當他身體的不適感徹底褪去,紅光也隨之緩慢消失。
宋葬甚至發現,被親了一口以後……除去那塊霧蒙蒙的知識儲存區,他昏昏沉沉的腦袋居然也重歸清明,精神煥發,可以連續做幾小時高難度數學題。
梅迪莎夫人對他真的很好。雖然灌輸知識的手段太過強硬,但宋葬也怪不了她。
畢竟,那張變異的羊皮紙,本該自行逃離、飛向終點未知的遠方,而不是在宋葬的皮肉裡殘忍潰爛、寄生紮根。
也許梅迪莎有彆的目標,但陰差陽錯間,這份知識被死死扣在了宋葬的手上。
“母親?是您嗎?”
他看著那抹囂張至極的口紅印跡,顫聲發問。
無人應答。
但是被媽媽揉著腦袋捏捏臉,確實是一種格外新奇而微妙的……陌生體驗。
宋葬怔然站起身,心中生出許多不明來由的興奮感。趁著狀態基本恢複,他自然要趕緊多吃點東西,補充消耗過度的能量。
而殷臣換了一把普通的刀,將厚實的心臟肌肉優先一片片割下,扔進鐵鍋。
沉寂破敗的死城一角,食物香氣不斷上湧,這場麵帶著一種怪異的溫馨。
除了那顆沒人關注的山羊頭。
它正在悄然開裂。沿著顱骨中線快速擴大的裂縫,藏匿於羊毛深處。
裂縫之下,沒有腦漿與神經組織,沒有任何實體器官,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深淵,通向未知。
深淵裡,有一隻沉眠的眼睛在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