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波星
當這個詞跳入白沙腦中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寒波星不是前線戰區嗎?”
“沒錯。”霍曼笑著露出森白的牙齒,像是一隻準備進入領地中捕獵的野獸般,眼中閃爍著興奮與狂意,“就是前線戰區。我要帶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戰場。”
前線戰區就是聯邦軍隊阻擊星蟲的第一線。
邊陲星域廣博,按照安逸程度劃分,危險度最高的就是前線戰區;隨後是緩衝區,如藍斯洛星;最後是核心區,例如繁華的洛登星。
白沙在慈育院裡安逸地呆了五年,實際在前線戰區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戰役發生。偶爾也會有幾個小型殖民星球毀於星蟲潮的襲擊。現在想,白沙幸好是降落在藍斯洛星,窮是窮了點,但好歹沒有生命危險。
知道軍部為什麼重視精神力等級高的人才麼不僅因為他們能製造機甲、使用機甲。最重要的是,擁有精神力的人類,是星蟲的天敵。”霍曼說道,“換句話說,隻要你見了星蟲,就一定能想辦法弄清楚自己有沒有精神力。”
其實白沙也對這點挺好奇的。
其實在機甲師論壇她也看見過很多和精神力有關的理論。他們說,機甲師的精神力等級決定了機甲的屬性上限。低級機甲師無法越級處理高級機甲的部件與設計圖。按照這個邏輯,前兩天她剛拆了一個C級機甲炮,那她的精神力至少在C級以上。
問題是她在論壇和其他網友那裡見識過各種等級的機甲設計圖,B級甚至A級,那些設計圖有感知限製,但她都能直接上手改兩下,而她主觀上卻沒感覺到什麼特殊的區彆————都是毫無阻礙。
她有時甚至覺得,或許她根本沒有精神力,隻是因為她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穿越者,所以這套精神力限製規則對她不起作用。
但為了檢測精神力直接去跟星蟲對戰,這個方法是白沙絕對沒有想到的。
“您想偷溜去前線”白沙狐疑地問道,“被捉了會出大問題吧。”
我們當然要光明正大地去,以雇傭兵的身份。霍曼指了指白沙包裡的舊光腦和□□,明天寒波星要招收雇傭兵上前線,我們倆一起報名去。怎麼樣,做好在戰場上浴血拚殺的準備了嗎?”
白沙“。”
霍曼“開玩笑的。他們招收的兵種是後勤兵。簡單的說,就是跟在聯邦士兵身後撿星蟲的屍體,然後立地切割,把有價值的部位收集起來。”
白沙“……”
其實直接說是去打雜的也可以。
“你不需要真的跟星蟲戰鬥,宰掉幾隻半死不活的星蟲效果也是一樣的。往好處想,這樣我們就不必親自費力去殺那些星蟲,跟在他們身後撿漏就好,簡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霍曼走過來拍了拍白沙的肩膀,仿佛他之前流露出來的戰意和狂氣都是白沙的一場幻覺,“你不會真以為我要把你丟到星蟲麵前去吧放心,我可沒這麼喪心病狂。”
白沙心想,真的嗎,我不信。
說起來有些滑稽,這麼多年下來,白沙對霍曼從未有過完全放心的時刻。
她總覺得霍曼在隱藏些什麼。
白沙戴上那個陳舊的光腦,放好證件,跟著霍曼走出昏暗的街巷。街頭霓光燈閃爍,人們的麵孔在光海中變得模糊,根本沒有誰注意霍曼身邊的人換了模樣。
接著他們又乘坐懸浮車去了藍斯洛星的航空港。港外有士兵把守。白沙和霍曼排在等候檢閱的隊伍後頭,剛入關卡的時候,白沙成功通過了機器的臉部識彆,一切暢通無阻。直到登船前,一個麵容嚴肅的士兵檢查他們的船票和證件,忽然抬頭看了霍曼和白沙一眼,將他們攔在了登船口。
士兵“你們要去寒波星”
霍曼不慌不忙,微笑著回答是的。
“那裡是前線戰區。我沒猜錯的話,你們也是去應征雇傭兵的?”士兵微微皺眉,“我看你像退役兵,重回戰場情有可原。可你身後這個男孩剛剛成年。戰爭不是玩笑,你們應該慎重考慮。”
說著,他的眉間忽然流露出一絲黯然∶“我的弟弟就死在了前線,他隻有十七歲。”
霍曼頓了頓,說“可我們是從慈育院來的,長官。如果不是雇傭軍的賞金夠豐厚,我們也不會去寒波星找死。”
霍曼話裡話外表示,他們也是被逼無奈,是為了慈育院上上下下幾十口的口糧而出此下策。
霍曼和白沙向士兵道謝,走進星船的船艙。
艙內大半的位置都空著,隻坐了十幾個彪形大漢。這個點出發去寒波星,估計都是趕早參加雇傭兵招募的。他們一個個輕裝簡行,露出飽滿凸出的肌肉。
他們這個區域都是坐票,沒有可供休息的床鋪,但空著的位置多。他們就躺在空著的連座上,把行李往自己脖子下麵一塞,光速入睡,頓時鼾聲此起彼伏。
白沙……
她扭過頭,透過小小的圓形窗戶望著窗外渺茫的星海。星船的規模不小,航行的速度也很快,但在這無邊的宇宙中,也隻是一點螢火從這個光源駛向那個光源。如果不是有明確的目標,他們輕易就會在這片星海中迷失。
三小時後,白沙從淺寐中蘇醒,已經能遠遠看見寒波星。
那是個深藍與灰白交織的星球,邊緣散發著冰冷的白色光芒。風暴夾雜著流動的物質漂浮在它周圍,像是一條長長的、散發著熒光的飄帶。
寒波星的氣候比藍斯洛惡劣很多,經常有風暴肆虐、白日降雪,氣溫驟然降至冰點。霍曼看白沙醒了過來,好心情地跟她解說,“但軍方會為雇傭兵提供專門的防護服和武器。”
“前提是通過雇傭兵測試。”一個豎著雞冠頭、身穿黑色夾克的瘦削男人咧著嘴對他們笑了笑,”老兄,帶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上戰場,你怎麼想的?你是來做雇傭軍還是來做保姆的啊?”
這男人看起來有幾分不正經的機靈,應該是個勢利圓滑的人,卻開口挑釁霍曼和白沙。
白沙不禁懷疑人生“咱們看起來有這麼好欺負嗎”
霍曼“還不是因為你年紀小,個子又那麼矮,瘦的跟竹竿似的。”
白沙“都是我的原因我看你的肌肉也沒其他人那麼發達。”
霍曼“做士兵怎麼能隻看肌肉呢”
他們倆一唱一和,把雞冠頭忽略了個徹底。雞冠頭抽了抽嘴角,臉色有些不好看,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見霍曼和白沙忽然又把視線轉移回他身上。
“我先教你第一條規則吧。”霍曼對白沙說,“雇傭兵解決爭端,要用雇傭兵的方法。”
白沙挑眉“願聞其詳。”
兩分鐘後,雞冠頭倒在地上,兩眼翻白,四肢抽搐,而他身上值錢的玩意兒卻被扒了個精光。
船艙裡其他壯漢隻是淡淡瞥過來一眼,又淡淡地把頭扭過去,全當沒看見,還有些人則直白地把鄙視寫在了臉上。
敢挑釁彆人,就要承擔代價。霍曼捏著雞冠頭空了的錢包,蹲下來抽了抽他的臉,這次就當長長記性,嗯?”
雞冠頭在半昏迷的狀態下發出一聲哀鳴。
很快,星船到站。所有人陸陸續續地收拾東西走出船艙。或許寒波星是真的需要人手,雇傭軍的招收點居然直接設在了航空港之外。霍曼給白沙找的假身份剛剛十四歲,達到了雇傭兵征用的最低標準。
霍曼熟門熟路地帶著白沙去報名、填表、在協議書上簽字,協議無非又是戰場無眼生死有命,如果您不幸死在了寒波星,我們會給您的家人提供一筆撫恤金,但也隻有兩千星幣不能再多了那一套老掉牙的官方說辭。不僅如此,在填表的時候他們還要寫上家人的儲蓄賬號(方便他們死了以後政府打撫恤金),這還是必填項。
白沙在這個環節犯了難。
她把表遞給霍曼。霍曼大手一揮寫了一串數字上去,然後把表遞回來。白沙一看,她表上填的是霍曼的私人儲蓄賬號。
白沙……
這個人渣
但表已經填完了,白沙也隻能罵罵人,她可不想再拿一張表重新填過,太浪費時間了。
交完表後,要進行審核。
審核台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審核員似乎是政府工作人員。他身後有個小棚,裡麵放著各種武器,儼然一個小型軍火庫。但現場有武裝士兵和軍用浮空車把守,在士兵的嚴格監視下,看起來非常不好商量的壯漢們乖乖隊接受審核,沒鬨紅過臉,更沒起任何爭吵,一個賽一個的講文明懂禮貌。
這就是做雇傭兵的第二大準則。霍曼漫不經心地說道,在正規軍麵前,要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白沙沒有搭理他。
知道該夾著尾巴做人還把這套理論說出來
輪到白沙的時候,她毫無意外地被審核員卡住了。
“你的年紀也太小了。”審核員皺眉。
彆看他年紀小,這小子身手不錯。隊伍旁一個通過考核的雇傭兵正提著槍檢查他的武器,抬起頭來順口插一句,“我看他之前把人放倒的招式很利索。”
白沙一看,這是之前乘同一艘星船來寒波星的老鄉。看來之前那場和雞冠頭的鬥毆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讓人家記住她了。
審核員“身手利索那我讓人試試。”他手一揮,身邊的紅發士兵放下武器、卸了外甲,隻穿著防護服來和白沙比劃兩招。
能撐過三分鐘,我就算他通過了。
白沙身後的人自覺退後,給他們讓出一個圈形場地。白沙扭頭看了霍曼一眼,發現這廝笑容燦爛,早後退十米,站在人群裡看熱鬨。
白沙抽了抽眼角。
上來就發呆,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紅發士兵揮著拳向她襲來。白沙快速躲閃,一手抓住他揮拳的動作、卡住對方上臂,另一手重擊對方的腋下和腰側。對方明顯低估了白沙的力氣,吃痛地側身,隻是瞬間的卸力和退讓,卻被白沙抓到空隙拘住對方的前頸。白沙抓著他的頭發,從側方牢牢鎖住他的喉嚨,朝著他的腳輕巧地一踢——
紅發士兵失去平衡,背部朝下,在地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圍觀的雇傭軍們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後爆發出激烈的喝彩和口哨聲。
幾秒後,審核員緩過來,讚歎道“軍用格鬥術啊”
且白沙已經明顯把格鬥術融入自己的潛意識裡了,用起來沒有半點生澀。起碼已經練了好幾年。
紅發士兵漲紅了臉,從地上爬起來,還想和白沙再來一局,卻被審核員攔住∶你這個年紀應該在讀軍校預科班吧
這個問題不能回答,要是答了就把老底給掀掉了。如果對方要在藍斯洛星調查一個孤兒,或許無從下手,但如果是調查一個就讀於軍校預科班的學生,簡直是輕而易舉。
白沙清了清嗓子,流露出倔強但脆弱的神情∶“家裡沒錢讀書。”
少年的嗓音清冽中帶著一絲沙啞,雖然刻意表現得像個成熟的大人那樣,雲淡風輕地自揭身世,但細看,還是能從那雙幼獸似的眼眸裡瞧出幾分隱秘的傷心和不甘——
好,我知道了。審核員憐憫之心大發,在白沙的報名表上蓋了個戳,歡迎你加入雇傭軍,但你這個年紀最好還是去上學。這次任務的賞金應該夠你去讀預科班的,千萬彆因為缺錢耽擱了讀書的年紀。”
白沙道了聲謝,審核員遞給她一枚雇傭軍專用的定位芯片,讓她插在光腦上,然後發給白沙一套防護服,吩咐身邊的士兵領著白沙去軍火棚裡挑選合適的武器。
軍火棚裡陳列的武器琳琅滿目,白沙挑了一把光能匕首彆在腿上,然後又挑了一把激光槍。
雇傭兵的職責是打掃戰場,回收任何可用的星蟲屍體,最後的賞金大部分是根據你們回收的星蟲屍體來結算的。所以你最好跟著一個有經驗的老手,可以學習星蟲身上哪些部位最值錢,一般很快就能上手。”帶她挑選武器的士兵說道,“軍部會在掃蕩大部分星蟲後再讓你們進入戰區。但戰場上瞬息萬變,總有一些漏網之魚。麵對低級星蟲,你們要有還手之力。但如果遇見高階星蟲,記得一定要及時呼叫救援。
剛才白沙插在光腦上的定位芯片裡有一鍵呼救的功能。
“可我們怎麼判斷星蟲是高階還是低階”白沙抬頭問對方。
“看隊伍的傷亡程度。”士兵淡淡地說道,“死的人多了,自然就是高階星蟲。”
白沙“……”
士兵“咳咳,開玩笑的。高階星蟲絕不會被軍部的感應網給漏下。放心吧。”
說完後,士兵朝白沙行了個軍禮,轉身離開。
霍曼肩上扛著個大狙來跟白沙會和。
看不出來啊,你人緣還挺好的。霍曼對白沙說,他們居然讓你挑了光能匕首。我都隻有熱熔刀。”
霍曼已經把防護服穿上了。防護服的材質堅韌而厚重,表麵是一層化學材料,用普通的刀具無法毀壞。這種防護服抗撕裂、抗高溫和低溫,甚至能阻斷一些病菌生物的汙染。但這種連體式的防護服多少會影響動作的敏捷性。
白沙也把防護服穿上。最小型號的防護服對她而言也偏大,戴上護目鏡和頭盔之後,她頓時變成了一個小黃人。
霍曼似乎有些忍不住了,“噗”地一聲笑出來。
白沙忽略霍曼的笑聲,兀自研究手上的激光槍。她發現手上的激光槍有兩種模式,一種是直接攻擊模式,第二種是捕捉模式,所謂的捕捉模式就是射出一張電磁網,將獵物束縛在網中。但束縛時間隻有八秒,還會消耗大量的能源。
像激光槍之類的武器,沒了能源就是一堆廢鐵。她必須精打細算省著用。當然霍曼的狙擊槍也是一樣的,軍部下發的子彈有定額,不夠了隻能自己掏錢買。
半小時後,晨光降臨。
不像藍斯洛星漫天的霓虹紫霞,寒波星的晨光是剔透的、又冷又亮,似一彎匕首撕裂黑暗的地平線。
光漸漸照在他們身上,但周圍卻絲毫沒有升溫的跡象。白沙輕輕呼出一口氣,動了動自己的腳————她甚至覺得腳下的土地變得更加冷硬。
在這種寂靜的時刻,白沙感覺自己的耳力變得更好了。她甚至能聽見遠處雇傭兵們的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這次怎麼拖了那麼久
“不清楚,聽說是星蟲潮要來了,這兩天的星蟲數量比往年同期明顯增多,軍部掃蕩要多花點時間。既然任務沒取消,我們等著就是。”
寒波星的日照隻有四個小時。雇傭兵們在營地裡休息,等待命令,從日出等到日落。有幾個耐不住性子的雇傭兵把防護服拖了一半係在腰間,光著膀子圍在一起抽煙打牌。
白沙已經逐漸習慣了寒波星的低溫,甚至是寒波星的食物。這裡的軍給糧是冷硬的麵包和肉乾,鋼桶裡裝的不是熱水而是烈酒,一口下去跟刀在割嗓子似的,辣味在舌根炸開,相當提神醒腦,身體也漸漸暖和起來了。
就在白沙快抱著酒壺睡著的時候,營地忽然喧鬨起來。
“軍部下命令了”
“都準備好,馬上出發!”
雇傭兵們興奮地整理好裝備,快速登上幾輛黑色的巨大裝甲車。坐在駕駛位上的雇傭兵狂摁喇叭催促所有人,響亮的鳴笛聲如號角衝破黑夜,像是獸群捕獵前發出的信號。
白沙把酒壺背好,跟著霍曼爬上其中一輛裝甲車。裝甲車滿載著黑壓壓的人頭,向戰場駛去。
說是戰場,其實也不準確——等他們到達預定的坐標時,現場已經沒有聯邦軍隊的身影,隻有滿目瘡痍的土地、屍體和機械殘骸。
各種星蟲的屍體堆的有小山高。而雇傭兵們像是發現了屍體的禿鴦,紛紛焦急地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