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B區操場。
最靠東邊的圍牆前壞了一盞路燈,於是天很黑,夜風沒什麼遮攔,吹得衣角獵獵。
宋晚梔坐在很高的籃球架下麵,靠著涼冰冰的欄杆,她抱腿望著遠處熱鬨地做著素拓活動的新生們,還有更遠處黑漆漆的被籃球架割開的夜空,微微失神。
高中時候江肆很喜歡打籃球,玩得也很厲害,他不在籃球隊,卻總是籃球場上最受矚目的那個。每次他要上場,總有女生逃了課也要去圍觀。
而那時候的宋晚梔是老師們眼裡最文靜聽話的好學生代表,永遠藏在那副黑框眼鏡和厚重的書堆後,看起來甚至有點木訥。她沒有他那樣得天獨厚的頭腦和能力,S大對她來說意味著整整三年日複一日的枯燥苦讀,不容半點耽擱和差錯,所以她循規蹈矩,從不敢逃一節課。
很多次的下午最後一節課她聽見窗外操場的哨聲,聽見那些加油助威,聽見女生們興奮地尖叫著江肆的名字——響起一浪就是一個漂亮的兩分或三分,宋晚梔見過比賽裡他躍空彈跳時繃得淩厲漂亮的手臂線條,也見過他落地後與隊友們擊掌時側顏上揚起的桀驁又散漫的笑,全都像陽光一樣,鋪天蓋地,耀眼得刺目地疼,但你還是忍不住盯著,舍不得不去望。
於是那時的下課鈴聲最叫人期盼,她一個人匆匆忙忙穿過淌著夕陽的走廊,隻是總趕不及,就算到了操場幸運地還沒結束,場邊也早就圍得裡三圈外三圈,讓她踮起腳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後來她就不去了。
她會拿著單詞本跑到走廊上,在回眸的間隙裡偷一眼窗外樓下的操場,模糊的少年在場上像風一樣,他永遠最耀眼最惹人注目,也永遠最遙遠,最觸不可及。
她在夢裡伸無數次手,也碰不到他衣角。
“…啪。”
耳邊一聲懶洋洋的響指拽回了宋晚梔的思緒。
抱著白裙雙腿的女孩下意識地直身,從枕著的胳膊上抬起頭。
江肆是從前麵的中央足球場過來的。扶著籃球架的欄杆停住,他懶落著眸,和眼瞳純淨茫然的女孩對視兩秒,才漫不經心開口:“你怎麼總是在發呆。”
“……”
宋晚梔認認真真看了他好多秒,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她坐在籃球架下睡過去的夢。
她環抱著小腿的手指輕輕收緊:“我沒有,”很蒼白的反駁後,她低下頭,“你過來乾什麼。”
還在腦海裡揮之未去的那些畫麵交織著眼前的人,讓她心情雜亂極了,沒藏住的語氣潮濕得像吸滿了水的柔軟海綿,輕碰一下都能滴出水來。
“想去參加素拓?”江肆沒回答,隻將目光往運動場裡射燈明亮的熱鬨人群裡一拋,“我看見你在盯著他們發呆。”
宋晚梔輕輕蹙眉。
她不想。她不喜歡任何和陌生人肢體接觸的活動,也不喜歡會放大她腿傷的跑跳。
但她不敢再在這裡坐下去了。
宋晚梔又望了一眼那些熱鬨的新生,不安地仰臉:“我可以過去嗎?”
江肆哼出聲輕淡的笑,他單手勾著籃球架,回身就拿眼神把她摁回去:“不可以。”
“…?”
明明剛被他問完意願,宋晚梔有點懵了。
她仰頭看他。
“彆想那麼多,我就跟你客氣一下,”江肆帶笑的眼神拋下,落到她露在裙尾的小白鞋上,“真放你過去,出了問題誰負責。”
宋晚梔眉心緊了點,低聲:“我不會賴你的。”
“不行。”一截簡短又懶散,毫無餘地。
宋晚梔隻得放棄。
新生素拓是要保證到場的,宋晚梔可以不做,但不能不在。
於是就變成她靠在籃球架下的橫杆上坐著,那人站在旁邊倚著豎杆半垂著眼看手機,他長腿一直一屈地支著地,最近時候離她不過咫尺。
宋晚梔隻好把自己往角落縮得更緊。
風纏著他衣角,把他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綴著橡木苔的氣息打散,又絲絲入扣地縈繞上來。
仿佛煙草香,性感又漠然。
宋晚梔抱著腿枕在膝上,臉轉向籃球杆的角落。
有那麼一兩秒,她私心地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來,天外碩大的流星撕破夜幕撞上地球,赤焰的火光會把一切付於無垠的寂滅和黑暗。
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就能騙自己,她是最後一個擁有過他的人了。
晚夏的涼風吹過空曠的操場,帶來遙遠的歌聲與歡笑。
宋晚梔在風裡很輕地栗了一下,不知道是冷得,還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得。
果然人就是這樣的生物,越靠近越貪心。
她也一樣。
“嗡,嗡嗡。”
頭頂那人手機震動,幾秒後,他接起電話。
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麼。
宋晚梔隻聽到對麵長久急促的話聲後,江肆一聲毫無善意的笑:“外聯部其他人死絕了麼。捅這麼大簍子,一沒pn_B,二不討論應急方案,就知道哭天喊地找爸爸,負責人是沒斷奶還是小時候發育把腦仁落了?”
“……”
笑裡也難抑躁意的語氣驚得宋晚梔惶然仰臉。
卻正對上江肆想起她存在而側落過來的眸子,逆著光黑漆漆的,看不分明情緒。那人瞥過一眼她用手指攏起的裙尾和縮緊的身體,就勾回視線去。
夜風如潮。
江肆半皺著眉站在籃球架下,單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拎起黑色外套的領口,隨意咬在下頜前,然後落手,刷拉一聲扯下拉鏈。
宋晚梔屏息,緊張地盯著江肆。
他是氣得要去打人嗎?
宋晚梔還沒想好要怎麼阻攔,那人已經交置手機,脫了外套。
嘩——
宋晚梔眼前一暗。
就被那件染著淡淡煙草香的外套罩了滿頭滿身。
“穿上吧。”低啞嗓音走過衣服外,“我待會回來。”
“……”
宋晚梔呆了好幾秒,反應過來,慢慢扒拉下外套,露出柔軟微亂的烏發和驚慌的眼。
而江肆已在幾米外,背對著她朝操場後的高牆走去。
大約二十分鐘後。
元浩氣喘籲籲地跑進操場,直奔這個角落過來。他遠遠地在籃球架下看見一道黑色外套白色長裙的纖細身影,一邊腹誹著這是什麼奇異搭配,一邊跑近。
“你、你好同學,”元浩喘著粗氣慢慢停下,“江肆剛剛在、在這邊嗎?”
籃球架下,宋晚梔沉默兩秒,抬起細白的隔胳膊:“他去那邊的牆後了。”
“好的,謝謝啊同——”
剛要跑走的元浩愣了下,不自覺停住,回頭。
這個聲音,怎麼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