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梔從江肆那裡接過他的語文書,捏著書脊遲疑是不是應該給“學長”禮節性地道個彆再走。不知道是她把想法表露得太明顯,還是江肆對她的情緒最敏感,不等宋晚梔壓下薄肩,江肆已經先一步撐著她身後牆麵低了低腰。
“你要是再敢跟我鞠躬,”江肆微眯起眼,顴骨輕動,“我就抱你進教室。”
“——!”
白梔子被一陣風吹紅了瓣,扭頭就抱著語文書“跑”進教室了。
那背影,像是生怕晚一步,就要被某人說話算話付諸實踐。
江肆盯著門內,神色遺憾又懶散地慢慢直回身。
宋晚梔趴在課桌上,過去可能幾十秒也可能幾分鐘,才覺著自己的心跳跟著呼吸一起慢慢平複下來。
坐她同桌的是個話也很少的女生,隻疑惑地看她,後桌兩個男生中卻有個忍不住小聲嘀咕了:“學委竟然也有上課差點遲到的時候,我還以為世界末日了?”
“……”
宋晚梔隻當沒聽到。
她將扣在桌麵上的語文書慢慢翻過來,遲疑了一兩秒,還是沒受住誘惑,手指就悄然掀開書皮。
在那個“肆”字露出一半時。
同桌女生小聲提醒:“這節是數學自習。”
“——”
唰。
書頁又心虛地扣了回去。
宋晚梔微微紅了臉,小聲道謝,然後就把語文書小心扶起,準備放回書立中間。
也是在她直身抬眼這一秒,教室前門被人懶懶叩了兩聲。
“篤,篤。”
壓著全班懵然抬起的視線,穿著夾克耷著碎發的少年邁開修長的腿,從前門走了進來。
在所有人震驚而茫然的目光裡,隻有宋晚梔一個是近乎驚恐的眼神。
他怎麼真……
“數學自習答疑,自助型,有任何不會的問題都可以問我,”江肆從容淡定地停在講桌旁,從黑發下懶撩起眼,“自我介紹一下,高三(一)班,江肆,你們的兩小時時效性答疑老師。”
“!!”
教室差點炸窩之前,被講台上的“江老師”輕抵了下唇示意噤聲。
放下手後他像是隨便選了一張桌,視線落到第一排中間位置的女孩身上,長腿一起鬆散地架停在她桌旁,屈起的指節輕叩了叩:“小朋友,數學書借我用一下。”
“……”
女孩細白的指節輕顫著把書遞給他。
江肆接過時,桃花眼眼尾微微一耷,並不明顯地笑了。他不是很確定,小朋友的手抖到底是被他嚇得,還是被他氣得。
其後整整大半節數學自習,宋晚梔都仿佛是在懷抱著一個不定時炸.彈過的。
起初還隻是個彆大膽的學生抱著課本卷子或者錯題集上去找江肆答疑,後麵大家膽子都大起來了,乾脆群哄讓江肆講起了他們剛考完不久但還沒講完的後半張月考卷子。
江肆的講解思路深入淺出,也沒什麼架子,學生們的好學熱情都被新鮮勁調動得高漲,即便是“你們的數學基礎比我上幼兒園時候搭的積木還鬆散”這種玩笑也能不在意地照盤全收。等“江老師”過完半張卷子,若有所思地往第一排某張桌上瞥了眼後,他索性闔上手裡課本,拉下整麵新黑板。
“高一數學必修的框架我搭一遍,你們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有不懂的隨時問,實在不懂,”江肆朝台下勾了個淡定的笑,“就不要勉強我們雙方了。”“——”
在班裡部分學生已經起了“要不我們乾脆換個數學老師吧”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的時候,終於,宋晚梔一直憂心著的那點“火苗”,還是朝他們班的“導.火.索”走來了。
走廊外。
例行進行自習巡查的教導主任循聲而來,遠遠確定了一下教室門牌,沒有打草驚蛇,而是直接擰著眉轉身朝樓上的班主任辦公室走去。
不一會兒,劉琦宏擦著汗跟在教導主任身後下來了:“不能啊詹主任,我們班教數學的王老師今天不在學校,中午我還跟他打過招呼來著。”
“那還能是我見了鬼了,還是彆班的數學老師放著自己班學生不管,替你們班提升成績?”教導主任語重心長地歎著氣,“老劉啊老劉,知道你看重學生成績,但是學校裡說過多少次,自習就是自習,是留給學生們的時間,不能隨便占用。要都學你們班,你也上課,我也上課,那不是要亂了套了?”
“是,詹主任您說的我都明白,我們開班會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跟任課老師們傳達的,可能是今天出了什麼特殊情況,王老師這才——”
話聲戛然而止。
劉琦宏愣在教室前門,呆了好幾秒才顫抬手,隔著門玻璃指向裡麵,他扭頭看教導主任:“這,這真不是我們王老師啊。”
詹主任不耐煩地上前:“那還能是什——江肆?!”
“?”
這一嗓子堪稱震怒。
於是門裡門外都聽見了,教室裡麵難得聽課都能聽嗨了的學生們在受驚扭頭後,看著站在被大力推開的教室門後的兩位老師,紛紛回神,嚇得像鵪鶉似的窩了回去。
宋晚梔沒有。
她緊張地攥緊了手,不安的視線在教室門口和講台之間來回。
江肆鬆散抬眸,指節間的粉筆輕轉了半圈:“啊,詹主任,”他漫不經心地勾了個笑,夾著的修長粉筆朝黑板隨意抬了抬,“我能講完這點嗎?”
“!”教導主任臉都鐵青了,幾乎是咬著牙還得克製著聲量,“你還不趕緊給我出來!”
教導主任氣得轉身就走了。
江肆倒是不急,他鬆掉粉筆,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然後才拿起被他放在旁邊的數學書。走下講台,江肆將書還回到宋晚梔的桌前。
女孩緊張得眼睫都微微帶顫,沒顧得接書,她從教室門外收回視線,一邊起身一邊仰起來看他:“我去和劉老師說——”
“噓。”
江肆笑了下,拿書抵她下去。
“你是被我挾持的,不算共犯。彆傻了,乖乖自習。”
“……”
全班不敢抬頭,可都豎著耳朵,臨近的更是側著臉也要偷偷拿餘光瞄他們。
這樣的情況下宋晚梔沒有多和江肆爭執,隻是忍著安靜地接過書去。
最後的結果並不陌生。
二十四個小時都不到——第二天一早,星期一,早自習後每周例行的國旗下講話。
除了朗誦的範文和校領導講話外,最後一個環節就是安喬學生再熟悉不過的獎勵批評環節。
更熟悉的是某個總是有幸能同時參與兩環的——
“臥槽,肆哥怎麼又上去了?”
“這次是為什麼?沒聽說他上周乾什麼事情了啊?”
“就是,我們昨天連籃球都沒約。”
“我以後犯錯就讓肆哥幫我規劃檢討,他對這一套可太熟了。”
“得了吧,他願意就現編三句,不願意就一個‘同上’。指望他寫檢討稿子?還不如指望他遵規守紀呢。”
“……”
事實證明,某人確實是“脫稿”。
不知道是晨光太美好,還是站在右邊某個班級隊內排頭的那個小朋友不安的眼神太擾人心神,江肆原本隻打算“同上”的檢討在接上女孩的眼神後,突然就改了主意。
於是半敞著校服的少年懶懶散散地停在了主席台中央,還伸手扶起了調得太低的話筒。
被一早上的訓話和等待攪得困倦但好聽的聲音就揚進風裡。
“高三一班,江肆,違紀事件是昨天下午假冒數學老師給高一六班上了半節數學輔導。”
“——”
主席台下一靜,然後是一片低聲的嘩然。
師生裡有笑,有震驚,更多的還是茫然失語。
而台上江肆全未在意,隻在一聲低嗤後,他扶著話筒朝台下某個方向懶懶抬眼。
“我檢討,我不該因為過於憂心學弟學妹和小朋友的數學成績,而在雙方願意的前提下貿然參與高一學生的教輔工作。我錯了,希望能得到高一六班全體師生的諒解,以及感謝學弟學妹和小朋友幫我找到了最新的職業規劃方向……”
聽著某人全然沒一句正經的“檢討”,努力憋了數次的台下終於還是慢慢泛開笑聲。
而被江肆一直似有若無地望著的某個方向。
站在最前排的女孩終於也未藏住,她眼睫低下,唇角卻不禁勾起個輕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