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話又輕又溫柔, 卻讓秦書淮心裡覺得有些酸澀。秦芃領著他回了家裡,詢問了他柳石軒的意思。聽了秦書淮重複柳石軒的話,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對你還真是執著。”
“隻是,”秦芃有些奇怪,皺起眉頭道:“柳詩韻不是和柳書彥同父同母的嫡出小姐嗎, 柳石軒對不起她和她母親這話, 又要從何說起?”
“她並不是嫡出。”秦書淮給秦芃倒了茶,平靜道:“此事也算是一樁秘事,知道的人不多。當年柳大人其實有過一個喜歡的女子,在宣京認識, 春風一度後,珠胎暗結,他本打算迎娶那女子當妾室, 不曾想對方卻突然消失,若乾年後再回來,便帶了柳詩韻。”
秦芃聽聞這話, 頗為詫異,秦書淮抿了口茶,神色中也有了些惋惜:“這女子其實便是巫族的人,當年巫族禍亂,本是全族上下都要斬草除根滅儘, 柳大人卻拚死保住這女子。然而為了保住她, 他身先士卒上了去前線,這女人聽聞全族滅得隻剩下三十四人後, 便在柳府自儘了。柳大人怕外界議論柳詩韻的身份,便對外宣稱這是嫡女,逼著自己夫人認下了這個孩子,說是因為命格衝撞,生下來後放在寺院養大的。”
“那你如何知曉此事?”
秦芃有些好奇,秦書淮眼中帶了懷念:“當年皇叔同我說的。”
“那時候我在找你,聽聞巫族有起死回生之能,便刨根尋底的找著巫族的痕跡,皇叔知道後,同我聊起了此事。”
“你和秦文宣,”秦芃一時不知道,秦書淮到底知不知道當年她的死和秦文宣有關,撚著手中佛珠,斟酌著用詞道:“關係倒還不錯。”
秦書淮沉吟了片刻,終於道:“他是個好皇帝。”
“你當年查我的死,除了薑家,還有誰?”
“後來我知,還有董家。”
秦書淮思索著,慢慢道:“你身上有至少三味□□混雜,毒性最為猛烈的是薑家的醉夢,但其他兩味藥我卻不知。我順著當年所有痕跡追查,發現了當年來過的一個殺手隸屬於朝廷中有一個專司暗殺的組織,這個組織的人曾多次被董家調遣,娶了董婉怡後,我在董家找到了當年下達命令的文書。”
秦芃靜靜聽著,理順了當年的過程。
當年是有人將迷信交給董丞相,由董丞相轉交給秦文宣,使得秦文宣下令暗殺她。而那個專門暗殺的組織,其實就是柳家所培養的暗部,董丞相作為秦文宣最得力的親信,便一手操辦了此事。
而聽秦書淮談論秦文宣的口氣,秦芃幾乎可以確定,秦書淮並不知道這道迷信還與秦文宣有關。
然而無論有關無關,其實秦芃都無法怪罪這位帝王。
來南齊這些年,她所聽所見,都不得不承認,秦文宣的確是一位好皇帝,哪怕殺她,都有著一個帝王的理由。
這並無對錯,隻是立場不同。
薑家殺趙芃,董家殺薑家,而董家的沒落,又很可能也是有柳詩韻的手筆在其中。
秦芃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好笑。
“秦書淮,”她抬眼:“你可真是個香餑餑。”
秦書淮心裡其實是有些發慌的,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回道:“你眼光好。”
秦芃覺得有些牙癢,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三次死亡,似乎都和這個男人被其他人看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抬手拍了拍額頭,“嘶”了一聲道:“你真是太吃香了,我好擔心再被情敵搞死。再來一次,”秦芃瞧著他,認真道:“我可和你說好,我真再也不會看上你了,你,克妻。”
“你放心,”秦書淮聽了她的話,卻半分不覺得有玩笑的感覺,他捏著袖子,認真道:“絕不會有第二次。”
再有,那就是第四次了……
秦芃心裡琢磨著,卻沒將這話告訴他。
夜裡兩人睡著,秦書淮和秦芃各自想著各自的事,秦芃思索著柳詩韻和巫族的關係,巫族在這件事中的關係,巫族和自己的死是否有關……
她翻了個身,意識到秦書淮沒睡,她不由得道:“你怎麼還不睡?”
“你沒睡著,我睡不著。”
秦書淮翻身瞧她,秦芃抬手枕在自己腦袋下:“你怎麼就睡不著了?想什麼呢?”
“我在想,”秦書淮抿了抿唇:“什麼時候有小世子。”
秦芃:“……”
她抬手將旁邊的枕頭砸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苦了臉:“好吧,那我想點彆的。”
“你最好什麼都彆想了。”
秦芃拉上被子,閉上眼道:“睡覺!”
秦書淮沒說話,他接著月光,靜靜看著秦芃。好久後,他躺下來,將秦芃抱進懷裡。
“你問我在想什麼,”秦書淮小聲說:“我方才說的都是假的。”
“剛才我想的是,芃芃,你終究還是喜歡我的。”
“多點少點,總在越來越喜歡我,是不是?”
秦芃沒說話,她睜著眼,看著床簾上的花紋,抬起手,握住了對方放在自己腰間的手。
而柳石軒回去,剛到門口,便看到了柳夫人在門口守著。
“你去做什麼了?”
她提著燈籠走上來,焦急道:“你是不是去找淮安王了?”
“你管這些做什麼?”
柳石軒皺起眉頭,柳夫人叫罵出聲來:“書彥給我來信了,你在外麵如何鬨我不管,可你絕不能為了那個孩子賠上柳家全家!”
“你胡說些什麼!”
柳石軒甩開柳夫人,怒道:“回屋去!”
“柳石軒!”柳夫人提高了聲音:“我告訴你,明個兒你給淮安王道歉去,不然我和你沒完!”
柳石軒頗為煩躁,柳夫人一路跟著他鬨起來,他心裡明了,必然是秦芃料到了柳詩韻可能說動他去找秦書淮,提前給柳書彥去了信,讓柳書彥來清理此事。
柳夫人和柳石軒爭執了一會兒,也覺得累了,她噙著眼淚,啞著聲道:“你以前如何荒唐,我都不管了。不過若你要為這個兒女兒毀了這個家,我便把話放在這兒,明個兒,我就讓書彥回來。”
柳書彥如今在朝中根基穩固,隻是自己自請離京,若他願意回來,全麵掌控柳家,也並不是難事。
柳石軒聽出柳夫人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揚起手道:“你!”
“你打。”柳夫人抬起臉來,冷聲道:“你打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憋著氣,可你自己捫心自問,我是哪一點對不起你?”
“你我結發夫妻,你在外麵有了那女人,我說過半句沒有?我讓你迎她回來做妾,是她自己要走的,不是我逼的!她回來,我是不是好吃好喝待著,可有過半分虧待?她自儘,那也是因你殺了她族人,與我無關!她留下的女兒,我也從來當親女善待,甚至對書彥都不如對她。柳石軒你摸著自己的良心,這一巴掌你有沒有臉打?!”
“夫人……”
柳石軒有些累了,他慢慢放下手去:“我欠她們母子……太多了。”
“那你欠我們的不多嗎?!”柳夫人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這大半生就活得很好嗎?!我不爭不搶,你就當我無怨無悔嗎?!柳石軒,若不是這世道如此,你以為我就甘心?!”
柳石軒聽著這年過半百的女子驟然爆發,整個人都愣了。
柳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老爺,您自己想好吧,若您執意要得罪淮安王,明個兒,我便讓書彥回來。”
說完,柳夫人轉身離開,柳石軒站在長廊上,片刻後,他聽到一聲平靜的呼喚:“父親。”
他慢慢抬頭,看見長廊上站著的女子。
她如今已經年近二十四歲,在齊國,這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她的眉目長得很像他記憶裡那個人,柳石軒一時有些恍惚,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秦書淮如何說?”
柳詩韻問得很平靜:“答應嗎?”
“我……再想想辦法。”柳石軒沙啞開口,慢慢走過去:“你彆擔心,詩韻,爹在這裡。”
柳詩韻沒說話,她抬頭看著他。
那一眼,她望進他眼裡,柳石軒從袖子裡摸出了一隻珠花,擠出一個笑容:“我今天偶然看見,覺得很好看,你瞧瞧好不好?”
柳詩韻從柳石軒手中接過珠花。
這個父親其實很好,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所以總是想要彌補她。那是一隻蝴蝶形狀的珠花簪子,蝴蝶翅膀微微顫動,仿佛她的內心。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遺詔的事,您說了。”
“說了。”
“他心裡有了人,和以往不一樣了。”
“詩韻,你彆難過,”柳石軒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無力,作為父親,他恨不得把秦書淮打死,可是瞧著自己女兒的模樣,卻又覺得,隻要柳詩韻喜歡,其他一概都不重要了。他慌忙道:“我會想辦法,詩韻,你一定要好好的。”
柳詩韻沒說話,她腦子裡回蕩著今日得到的消息。她看著那珠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柳石軒:“父親,”她忽然笑了:“您是真的愛母親,對嗎?”
柳石軒愣了愣,片刻後,他緩緩點頭。
柳詩韻溫柔笑開:“那就行了。走到今日,我私心裡,還是希望您過得好的。”
說著,她抬起手,將珠花拿到手中:“您有您的生活,我也該有我的新生,您彆操心了,好好過日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