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在所有人必死的情況下, 如有解決之法,都會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什麼。
虛一也是如此。
可想是一回事,真正要抉擇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自當麵臨了所謂的猶豫。
散化修為會如慧靜師叔那般,守護想守護的,於此刻困境, 卻是力道不足,但若散化金身, 則能衝破一切禁錮空間, 甚至能重擊對方。
然而散化金散的代價不止是死亡,還有累世來的修行, 以及……他可能就此神形消散,連轉生的可能也沒有。
再也見不到淩綰。
這思維一起,完全拉扯他多年所為所修所思所想……背道而馳。
隻是這些掙紮在窺見所有人苦苦支撐著時, 彷佛醍醐灌頂般,突然悟了。
人都要沒了, 執著什麼?
為此,他放下了執念,並且希望自身在元神消散前多多幫助他們,神識更是在肉身消散時, 進到鎮魔印中。
沒想這裡頭還存著當年奉獻自我的聖人意念。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既能觀心, 得以解脫, 發願眾生離苦得樂, 究竟圓滿。”
這意思,聽得他詫異的看向寶光氤氳中的身影。
模糊不清,卻給人非常祥和之感。
“弟子不懂,鎮魔印做為鎮守深淵入口神器,為何擁有奪取他人生機之能?”虛一問出了心中疑惑。
“萬物一飲一啄,這是平衡之道,待你去了西方,即知。”
有祂指引,已是得道功德圓滿的他,就此金光加身,入聖成佛,身上之輕盈,如絮似的沒有重量,所謂通往西方極樂之域大門,就此鋪張展開在麵前。
“多謝世尊,然俗事未了,不移前往。”
“那就去吧,待你所想時,它自會出現。”
虛一揖了個佛禮後,身形隨對方一個擺手動作,出現在鎮魔印旁。
不知何時再度烏雲漫布的天空,於他出現之際撥雲見日,明亮的陽光如曙光般照耀下來,空靈的梵音驅散了魔氣繚繞的場上,也落在他身上,襯得那雙掃來的眉眼之清冷,比過往所見來得無悲無喜。
樣貌,還是原本那個人,可渾身氣勢及散發出來的祥和氣息,絕非認識的虛一。
所有人都看到他散儘金身、舍己救人的一幕,此時以如此姿態出現,不管是感受到的還是猜到的,心頭忍不住為那份認知劇烈跳了起來。
聖人。
一個剛脫離凡體臻至入聖的佛!
看到這一幕,德心突然有種彆樣的慶幸感縈繞心頭。
當時他覺得虛一太過高調,意欲勸說及反對,後遭弘揚道人說服……那時,他隱約從弘揚道人口中窺知了師傅當年贈語先機,因此帶著半信半疑心態,沒找麻煩。
幸好沒找,否則現在還真是自找麻煩。
虛一出現的動靜之大,天魔瞧見,立即放聲,“就是成就聖人之體,爾等依然不是吾之對手!”
哪怕傷得再重,天魔依然猖狂,緊接而來的緊密攻擊,更是像要證明什麼般快速。
虛一視線從淩綰上頭移向天魔,卻分毫未動。
像在評估著什麼般。
弘揚道人朝天魔揮出柳條,“上界之人無法乾預下界之事,你們還楞著乾啥?!”
這句話,但凡修士多有耳聞,此時一提,再度與天魔拚命。
虛一當凡人修士時,也聽過,但是剛才他和鎮魔印內的世尊言及時,對方並不覺得不妥,所以沉思評估的,非乾預等事,而是──怎麼樣才能消滅了這隻天魔?
是的,天魔會如此張狂有恃無恐,便是它們不會完全死去。
不過這不妨礙他將魔給打殘,並在過程中思考這個問題。
於是眾人看到了場單麵虐渣的傻眼畫麵。
他們百般使力、計較哪一攻擊對天魔達到傷害力度,結果人家輕飄飄的幾下就將魔打的沒了高貴冷豔形象……
聽著那嗷叫聲,眾人玄幻了。
每聽那聲音,景襄眉頭跟著一皺,到最後已經成了川字,直到耳旁落下了話,川字成擰。
“變異成魔,也不是沒有重入輪回的可能,這得看你對自己狠不狠。”
“它和你的最好歸宿便是鎮魔印。”
景襄擰起的眉,瞬間化為平整,嘲諷嗬聲,“嗬,你以為成了聖人就能忽悠我去死?”
虛一頓了頓,拋下更有力道的‘好方法’。
“墮神血脈成魔,到底不是真魔,死後還有下輩子?”
景襄沒說話。
但最後拽著殘廢的天魔撞向鎮魔印,一同消失時,也表示了他自身最在意的事。
一次解決了兩隻魔,場上修士無不狂賀道喜或流淚。
虛一將騰在半空中的鎮魔印拉了過來,打入幾道加強了深淵入口的法訣封印,後拋給了蘇易。
蘇易一臉懵逼的看著懸空掌上的鎮魔印。
“這是你的機緣。”天道之子。
後句話,虛一沒有訴諸於口,而是溜之唇舌後,又咽了回去,對其他看著自己的人道:“天魔已被困在鎮魔印內,為此界提供源源不絕的深淵封印之力,蘇易心性可當鎮魔印之主,望諸位不存二心。”
“蘇易飛升,鎮魔印傳至他人,可保天魔不出來亂世。”
說罷,沒理其他人是什麼表情,直接走到弘揚道人前,袍一揮,屈膝欲跪。
弘揚道人哪受得起聖人一跪拜,立即的,就要把人扶住,反被一道力量禁錮而動不得。
“你我師徒之情,受得起。”虛一道。
一扣首,養育之恩。
二扣首,師徒之情。
三扣首,拜彆宗門。
起身時,已是聖凡之彆,再不羈絆。
弘揚道人是當年第一個發現虛一被扔在寺院外的人,對虛一的感情即便不是親生的也差不多了,此時受這三拜,涕淚縱橫。
他難受的想著:這孩子莫不是看不破情關,不當聖人了,否則怎會如此?
“師兄心性寬厚平和,定能登上大道。”
虛河看著落下這句話便轉身往一方向前進的師弟,多年的師兄弟情誼促使他問:“我到那兒時,能遇到你嗎?”
虛一腳步一頓,沒說話的再度提步。
底下大地隨他走動步步生輝,綠植破土而出,脈脈生機儘現,劫後餘生的眾人但見這一幕,均忍不住揚了唇角,對未來日子滿上了全新期望。
隻有幾個人過於好奇,視線忍不住追了過去。
就見對方蹲了下來,抱起了一名氣脈斷絕的女子,在天空灑落的金光裡,一腳踏上登天路,消失眾人眼前。
這一幕,經多年後,城鎮修複完成時,除了應有的英雄塚,均多了如此背影的雕像,其底座下石碑上,更是刻了兩人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當然故事是加油添醋的不像樣,還以敬佩崇敬並用以警醒眾人彆陷入禁忌之戀中居多,可落在絕大數人眼裡,還是覺得浪漫得不行。
於是這結果便是每年都有和尚遭殃。
雖然這般或多或少影響了佛門弟子,可也襯托出不受誘惑影響的佛修更加難得可貴,是以皆大歡喜,沒人說什麼,反之更加記得當年慘烈,就這麼一年傳一年,一代傳一代,走進曆史,名垂千古,流芳萬世。
……
正常來說,登天路是不可能帶著他人一塊兒的。
不過淩綰已死,是個屍體,不算個人,是以虛一能夠如此。
當然,這也是獲得允許才能這般。
虛一到了所在,身處於一個偌大殿堂上,看到一尊尊寶相莊嚴卻看不清麵容的佛,環坐周圍,襯得他像個受人觀景動物時,隱約有感自己帶著淩綰屍身上來,這兒便鬨開了鍋。
如此,甚好。
不用多費唇舌解釋。
“成聖者,法號虛一,此生功德……”
在一連串的平生記錄上,他乾過什麼,明明白白,也在話落後,聽到說起他真實名及累世修行等。
冗長言語便是話聲緩和,也顯得異常囉唆,虛一愣是聽了一會後,才出口打斷。
“我不成聖。”
話一出,唱念的人如被掐住脖子般,發不出言語,而殿堂上則是響起了各種能量波動。
顯然,是類似神識傳音的一種。
“唉。”
不過最明顯的,是這聲歎息。
虛一看向發聲者。
但見容貌,虛一有些意外。
這位歎息的,恰恰是鎮魔印中,指引他的世尊。
“九世渡惡十存一,你即是那個一,十世不是開玩笑,你確定為了一女子不成聖,甚至為此打回凡軀,重頭修起?”世尊如是問著。
“她可否進輪回?”虛一不回反問。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像是要斷了他念想,世尊如是道:“異世之魂,無法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