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娣心裡暗罵老妖婆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歎了口氣,“沒有。結婚後,我跟著愛國去鵬城,那時候我沒有工作,又懷了孩子,公婆讓我們把工資都寄給他們。結婚前都是這麼乾的。但是我肚子裡的孩子要養活,所以我就跟他們商量隻寄一半回來。他們就把我罵了一通,說我沒良心。天地良心,我再怎麼孝順,也不能餓死我自己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吧?”
大過年的,她也不能哭,但是言語頗有些頹廢和無可奈何。
她說的合情合理,就是父母一派的老人都不能說她錯。畢竟男人養老婆孩子是應該的。怎麼能為了孝順父母,就不給自己的妻子錢呢?
大夥看著蘇愛國的眼神帶著同情,心裡想的卻是:不是親生就不是親生。半點不心疼孩子,居然想餓死人家。
這會兒蘇奶奶不在,於是就有人問栓子媽,“之前愛紅媽不是說愛國從來不往家寄錢嗎?這彙款單怎麼說?”
栓子媽臉色難看,硬邦邦道,“我哪知道。興許這彙款單是假的呢?”
張招娣還沒反駁,有個識字的老人就反駁了,“這怎麼是假的?咱們村還有彆人叫蘇富貴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們村是華國成立之初,新建的村子,以雜姓聚居,整個村子就一家姓蘇的,哪來的同名同姓。
栓子媽被懟,心裡不快,見這麼多人盯著自己,好像她才是始作俑者,她臉拉得老長,“你們看著我乾什麼?我也是聽愛紅媽說的,錢又沒寄給我,我怎麼知道她在說謊。”
見她沒有否認,其他人對著蘇富貴和蘇奶奶指指點點。
彆人家孩子不孝,父母為了給兒女留麵子,拚命給他們描補。
蘇家可好,反過來。明明孩子很孝順,月月寄錢,他們隻字不提,總是在村民麵前訴苦,說自己當初不該替彆人養孩子,這是養了個白眼狼,翅膀硬了,孩子就飛走了。
大家紛紛改了口風,說蘇爺爺和蘇奶奶不該如此。
蘇以沫玩夠了,適時跑過來添了一把火,“我媽還給爺奶、姑姑、表哥、表姐、表弟各買了一件羽絨服。可貴可貴了,一件要好幾十呢。”
眾人一聽,連連誇獎招娣是個大方的主。
有不滿蘇奶奶為人,拉著張招娣的手就勸她以後彆這麼實誠,“你每月寄給她錢,他們也不把你們放在心上,何必那麼孝順。”
張招娣故作膽怯地看了眼丈夫,“可他們畢竟養活了我男人。咱們做人得講良心。他們對我們不滿,也是應該的。誰叫我們工資低,隻能靠加班賺錢呢。”
這話說得那叫一個可憐。蘇愛國一臉古怪。他真的不習慣媳婦這麼示弱,還是更喜歡看她在家耀武揚威的樣子。
蘇以沫看著媽媽的眼神都不對了。好家夥,媽媽這是跟誰學的?居然學會綠茶那一套!
張招娣這話一出,這些實誠的村民們紛紛站在她這邊。
“誰說你們工資低?愛國每個月寄一半回來,比村長他哥的工資都多。是你公婆貪心不足。親生的都沒你們孝順。”
看一個人孝不孝順有多個因素,比如聽不聽父母的話,經不經常回來探望老人,這些都是小方麵,大方麵就是給錢。
常人說錢能解決這世上99%的問題,自然也包括孝心。
顯然蘇愛國每個月寄這麼多工資就代表他這人有孝心。而且村裡最孝順的村長他大哥,也隻是把父母接到身邊養老,每月給的零花錢肯定也不會超過十塊。蘇愛國絕對是村裡頂頂孝順的娃。
蘇愛國和張招娣被大家誇得不好意思,連連說他們還不夠孝順,還能再進步雲雲。
村民們聽了心裡越發肯定這夫妻倆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
時間不早了,蘇愛國和張招娣帶女兒回家做飯,言語也是藏不住的孝順,“平時都是他們老兩口自己做菜。咱們好不容易回來,年前我就去街上買了牛肉和羊肉,我要回去收拾,他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得燉久一點,把肉燉得爛爛的才行。”
牛肉和羊肉可不便宜。誰家舍得吃這麼好?!
其他人目送他們離去,有位老人羨慕得眼眶通紅,“真孝順啊。”
“可不是嘛。”
張招娣到了家,和丈夫一塊做吃食。一個負責燒火,一個負責燒,蘇以沫站在門口指揮。免得他們浪費這麼好的食材。
蘇奶奶看著就心煩,穿著張招娣新買的衣服出去嘚瑟了。
巷子口,其他人還沒離開,他們過年也會吃點好的。但可舍不得像張招娣這樣,又是牛肉,又是羊肉,又是豬肉。他們過年隻做一道肉菜,裡麵放各種配菜,一大家子聚在一塊,美美地吃上一頓。
蘇奶奶穿著新衣過去時,大家嘰嘰喳喳的交談聲瞬間消失。
栓子媽看到蘇奶奶有種被人愚弄的憋屈感,她頭一個發難,對著蘇奶奶就陰陽怪氣起來,“喲?老嫂子,你這新衣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沒見過呀?”
蘇奶奶挺直脊背,理了理衣擺,“哦,才買的。”
眾人麵麵相覷,剛剛他們可是聽蘇家小丫頭說了,她媽媽給家裡人都買了一件新羽絨服。蘇奶奶這身不就是羽絨服嗎?鄉下集市沒有賣羽絨服的,因為這東西輕飄飄的,價格還貴,農村人講究實惠,寧願買棉襖,也不願買羽絨服。
這羽絨服十之八1九是張招娣買的,但是她明明知道,卻不說。分明就是故意的。
其他人眼神交彙,卻沒有出聲反駁,有人又問,“愛國今兒回來,給你們不少錢吧?他都好幾年沒回來了。怎麼也得孝敬你們啊?”
沒能從兒子手中要到錢,蘇奶奶憋了一肚子氣,見對方問了,她立刻向對方訴苦,“哎,哪來的孝敬啊。他們一分都不給,還問我們借錢呢。把他拉扯大,娶了媳婦,都三十的人了,居然還讓我們貼補,你們說我當初把他抱回來乾嘛。”
這話蘇奶奶以前也經常說。那會兒大夥也都同情她,可這會再聽她說起,個個都覺得她麵目可憎。
栓子媽是個急脾氣,陰陽怪氣起來,“是啊,我們也不知道你抱他回來乾啥。不就是為了養老送終嗎?既然他不孝,回頭我就勸他以後甭回家了,免得每月寄錢回來,還撈不到半點好。”
蘇奶奶聽前麵兩句還覺得栓子媽今天吃槍1藥了,口氣這麼衝。可聽到最後一句,她臉色頓時變了。
渾濁的眼珠不可置信瞪著栓子媽,好似在說“你怎麼知道”。
栓子媽哼了哼,“剛剛你媳婦把彙款單都拿給我們看了。月月寄,每月都不少於一百。可你從來沒提過這事。我們還冤枉愛國不孝,你怎麼好意思?!”
有人開口,其他人也跟著附和,“就是。每月寄這麼多錢還被你數落不孝,那咱們這些晚輩是不是該去死啊?反正都不孝了。”
這些是年輕人說的,老一輩的人還知道給蘇奶奶留麵子,語氣要婉轉一些,勸蘇奶奶以後彆這麼行事,“愛國夠孝順的。他是工人,上頭讓加班,回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每月不是寄錢回來嗎?你們又沒病沒痛,有這麼多錢,該吃吃該喝喝,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就是。千萬彆寒了孩子的心。孩子們在外地打工不容易。”
蘇奶奶臊得老臉通紅,她想為自己辯解,可是其他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你一言我一語勸她善良些。
蘇奶奶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被所有人譴責,她感覺自己好像脫光了身體站在雪地裡任人打量。羞恥感讓她再也待不下去,深一腳淺一腳回了家。
灶房裡傳來那一家三口歡樂的笑聲,好像是張招娣誇兒子做的雞肉特彆香。還有那個小丫頭片子嘴裡也是甜言蜜語,把她那兒子哄得都找不著北。那丫頭片子小小年紀就惦記著吃,也不知跟誰學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蘇爺爺站在堂屋門口,看到老婆子回來,有些詫異,“你怎麼回來了?”
蘇奶奶顧不上在心裡罵那一家三口,給老頭子使了個眼色,兩人進了屋。
關上門,蘇奶奶把剛剛在岔路口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蘇爺爺也是吃了一驚,他剛剛抽了一口煙袋,這會咳得撕心裂肺,蘇奶奶趕緊給他順背。
蘇爺爺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推開老伴的手,在原地徘徊,低頭想事情。
蘇奶奶有些急了,“怎麼辦?”
蘇爺爺瞪了她一眼,“慌什麼!我們養大了他,這是積善行德的大好事。有本事讓他們也養個彆人的孩子。這些人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蘇奶奶不像他那麼樂觀,村裡那些婆娘嘴那麼碎,她敢說不到晚上,村裡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事。他們在村裡生活,少不得要被這些人議論。人活就為一張臉。這臉都沒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