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同學陸陸續續離開,一直留在最後走的許聰卻是慢條斯理寫作業。
自打父親出事之後,媽媽就帶著他搬進鄉下農民蓋的違規房(主要是為了拆遷多得錢),房租低廉,電費卻是尋常兩三倍,光線還不好,許聰隻能留在學校做完作業再回家。
要擱以前,他肯定會找彆的小夥伴玩耍,可現在沒有彆的小朋友願意跟他玩。就因為他有個坐牢的爸爸,他就像得了傳染病一樣,所有人都孤立他。
一個小時前還喧鬨無比的教室此時恢複了平靜,寂靜空曠,隻有他落筆的沙沙聲,許聰半點不覺得孤寂,反而覺得安寧。
突然一道慈祥的聲音在後麵響起,“咦?許聰,你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
正在奮筆疾書的許聰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就見校長正站在門口,笑眯眯看他。
說話時,她慢慢走了進來。
校長很自然站到他身邊,微微躬著腰打量他的作業本,“嗯,寫得不錯。怪不得我發現你最近學習進步許多呢。”
許聰瞪大眼睛,校長……校長居然知道他?這怎麼可能呢。全校至少有一千多個學生,她怎麼可能會認識他?哦,對了,他爸坐牢了,全校隻有他一個人的爸爸是囚犯,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
許聰羞愧地垂下頭,校長卻自顧自翻看他的作業本,隨後打斷他的思路,考了他幾個字。
這些都是老師課上教過的知識,許聰也顧不上悲傷,回答起來。
他說話像是在賭氣。他爸坐牢又怎樣,他又沒有。為什麼要區彆對待他,他做錯了什麼?
校長卻摸摸他的腦袋,“回答得非常棒!看來你是下了苦功夫的。你最我見過的最棒的孩子!勇敢又認真。”
她從兜裡掏出一顆糖送到他手心,“這是獎勵!以後一定要好好學習,雖然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卻是一條捷徑。”
許聰呆呆看著手心裡的糖果,這糖果是他以前很不屑吃的那種水果硬糖,許多女同學喜歡收集這種亮閃閃的塑料糖紙編項鏈,他每次都覺得幼稚,好幾回嘲諷她們。
可是時移事易,那時候的他怎麼會想到讓他如此不屑的東西卻是他落魄時唯一能得到的溫暖呢。
許聰看著校長慈祥的校長,兩眼卻控製不住蓄滿淚水,他倔強地用手背擦去,隨後握緊手心裡的糖果,羞澀地低下頭。
校長問他還有多久能寫完。
許聰翻了下課本,“還有半個小時。”
校長坐到邊上,“那我陪你。”
許聰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舍不得這個誘惑,雖然校長年紀很大,不能陪他玩,但是有她在,就不是他一個人,這讓他覺得溫暖。
他一聲不吭,開始寫作業。
說是半個小時,許聰卻寫了一個半小時,一直寫到六點半。
鵬城七點天黑,校長將門窗關上,騎著自行車,讓他坐在後麵,她送他回家。
許聰有些猶豫,“可是不順路。”
“沒關係。就當鍛煉身體了。”校長示意他快坐,“天色不早了,你推來推去,耽誤時間。”
許聰不敢多話,立刻跳上自行車後座,時不時給她指路。
等校長將人送到家,天徹底黑了,許聰猶豫著要不要請校長進去,但是想到家裡又臟又亂,他有些窘迫。
好在校長趕著回去,再三叮囑他,“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家。你這麼小的孩子走夜路很不安全。”
許聰點頭應是,校長衝他揮了揮手,將包裡的手電筒打開,放在前麵的車籃裡,騎著自行車消失在黑夜裡。
許聰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那點微弱的光漸漸消失在道路儘頭,再也看不見,他才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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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小學期末考試正式開考。
這時候許多人家都買不起空調,學校自然也不可能安裝。
蘇以沫熱得汗流浹背,一邊擦汗一邊算答案。
一年級的數學是很簡單的,要麼是填空題,要麼是選擇題,沒有應用題,隻要心細,得滿分不是很難。
語文也差不多,三年級才會寫作文,現在得滿分也很容易。
蘇以沫寫完後,檢查兩遍,沒有錯,考試時間也到了。
她倒不是不能提前交卷,而是覺得沒必要提前交卷。四點的太陽肯定比五點要毒,而且回到家她也沒有空調吹,不一樣熱得頭暈腦漲嗎?
至於電風扇,說實話,到了夏天,電風扇扇的根本不是冷風,而是熱風。
考完試,蘇以沫和鄧舒月往回走,鄧舒月指著前麵一位男同學,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你快看!他頭發都濕了。”
蘇以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認出那是許聰,他跑得飛快,不長的頭發全是水,在太陽的照耀下,油光發亮,跟剛洗完頭沒什麼兩樣。
蘇以沫覺得他真牛,“這麼熱的天,他居然還能跑起來。我熱得都不想動彈。”
鄧舒月咽了口唾沫,“我熱得連話都不想講。”她碰了碰蘇以沫的胳膊,“我發現許聰最近特彆高興。好像有好事發生。”
蘇以沫問她知不知道什麼好事。
鄧舒月搖頭說不知道。
蘇以沫有些懷疑,難不成被校長鼓勵幾句,他就那麼開心?
想不通,蘇以沫也就不想了,回到家,蘇愛國同誌已經拿回了盒飯,看到她回來,立刻招呼她吃飯。
蘇以沫沒什麼胃口,“爸,咱家能裝個空調嗎?我好熱啊。”
蘇愛國默默將電風扇往她這邊挪了挪,讓兩個電風扇對著她吹,“快吃飯吧。心靜自然涼。”
蘇以沫的頭發被吹得冬倒西歪,她將其中一個電風扇調回去,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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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以沫買了點吃食正打算回家,突然被人攔住去路。
蘇以沫嚇了一跳,看著突然從筒子樓後麵蹦出來的許聰,整個人都傻了,“你太突然了。”
許聰從兜裡掏出十塊錢,有些拘謹,“這個錢還你。我……對不起,我現在才還你。”
蘇以沫沒有接過錢,而是打量他,“你自己留著吧。等你長大了再還我。有了他,你可以吃點好的。如果小時候不吃好的,會長不高的。”
許聰將錢塞到她手裡,“我以後一定能長高的。我媽要再婚了。我繼父對我很好。他沒有孩子,特彆喜歡我。”
蘇以沫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也真心為他高興,“那不錯啊。你以後要乖乖聽話,大人們最喜歡聽話的孩子。”
許聰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躊躇半天,在蘇以沫疑惑的目光中,他緩緩開了口,“他不是鵬城人,我要轉學了。”
蘇以沫一驚,“去哪?”
許聰答得乾脆,“江蘇省。”
蘇以沫呆愣好半晌,好家夥,江蘇可是高考大省,轉去江蘇念書,那不是從簡單模式直接進入地獄模式嗎?
她有些遲疑,“你要不要把戶籍留在鵬城?將來也能在咱們鵬城高考。我跟你說江蘇高考非常難。”
雖然父親被抓後,許聰確實比以前懂事。但這種被迫的懂事跟早熟還是有區彆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高考意味著什麼。
他歪著腦袋傻乎乎看著蘇以沫,好像在思考她話裡的意思。
蘇以沫急得都快上火了,“真的,我沒騙你。”
許聰撓了撓頭,“可是我已經轉走了。我媽說必須得轉到同一個戶口本,要不然我繼父會多心的。”
蘇以沫陷入沉默,好像也對。沒有血緣關係,如果不在一個戶口本,怎麼才能證明他們是父子呢?
許夫人的做法也不能說錯,而是更符合許聰現在的處境。
蘇以沫衝他笑笑,“那你要好好學習。江蘇那邊也有許多好大學。”
許聰撓撓頭,表示自己記下了。:,,.